雅集,都是些青年才俊。“慈恩塔下留名處,十七人中最年少”,那年他是二十九歲。至三十五歲,他已“三登甲乙第”。

仕途的路已經鋪得紮紮實實了,只等他來行。

左拾遺,左參軍,雖是閒職,也是天子近臣,是長安城內翩翩一官人。

人生的路上不只是風霽月明,也有慘淡愁雲。

然而,人生幾何,去日苦多,“五十已後衰,二十已前痴。晝夜又分半,其間有幾何?”比誰都看得清。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既不能“為雲龍,為風鵬,勃然突然,陳力出擊”,那麼就“為霧豹,為冥鴻,寂兮寥兮,奉身而退”。

不是牢騷滿腹,不是不得已,是知然後行,所以曠達恬淡。

不是隱於野,不是隱於神,是隱於塵,塵世的歡樂與人生!

貶為江州司馬又怎樣?不冷漠,不絕情,用一顆慈悲的心去體味琵琶女的悲歡,還要為她掬一把同情的淚,帶著融融的暖意。

外放杭州又怎樣?雖已年過五十,仍“豔聽竹枝曲,香傳蓮子杯”,“夜舞吳娘曲,春歌蠻子詞”。

蘇州也好啊,“人稠過楊府,坊鬧半長安”;閒職更好,“幸無案牘何妨醉,縱有笙歌不廢吟”。且去明月清波的太湖中過夜,且聽名伎李娟清唱霓裳羽衣曲。

鬢盡白,發半禿,齒已缺,就要退隱洛陽了。

白居易晚年長居洛陽18年,洛城內外六七十里,凡觀寺丘野有泉石花竹者靡不遊,人家有美酒鳴琴者靡不過,有圖書歌舞者靡不觀。他所選擇的修建別墅的地點,就是伊水龍門。眾所周知,舉世聞名的世界文化遺產洛陽龍門石窟就在這裡,就在它的正對面。白居易當年修建別墅的地方,現在已經闢為龍門東山景區,有香山寺、白園等景點,我曾去遊覽過。我驚歎於白居易享受生活的詩意高度遠非今日富豪所能比擬。

中產階層的人生寫意(2)

這就是他的一生。有升有降,有浮有沉,幸好看得清。

當然了,在其位還要謀其政。不是為民請命,犯言直諫,詩人也不會連連遭受被貶的命運。尤其讓詩人感到自豪的是,在他出任杭州刺史時,他在西湖修築的白堤,至今仍是西湖一景。

中產階級,小資情調,多麼誘人的字眼。古來萬千小民匍匐於生活的煎迫之下,連想都不敢想啊。在蟻民眼裡,那是一個夢想,是桃花源。

“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裡可耕田?”

所以,在孔子儒家思想指引下奮力前行計程車子們,箱底下都壓著一本莊子。

生活,必須實實在在,但是還要有夢想。所以赫爾曼·黑塞在《荒原狼》中說:“中產階級氣質作為人性的一種存在狀態,不是別的,是一種均衡的嘗試,是在人的行為中,在無數的極端與對立中謀取中庸之道。”這話最圓通了,典型的東方思維。

達是最好,不達則隱。心裡有底了,就不會一條道走到黑,均衡一下,也就過去了。

但,均衡是一門藝術,運用得好,生活才富有詩意;運用得不妙,則未免帶些寒傖氣。

你看柳宗元,一句“欸乃一聲山水綠,巖上無心雲相逐”,好個與世無爭的樣子,既然“無心”,又何必言明,終是意難平。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那枝釣竿終歸是有所待的。釣名?釣利?還是其它的東西?當事者心裡最是明白。那輛自己執鞭駕駛、在阡陌間賓士揚塵的車馬,其轍印還是直通王侯的官邸。

說到底,他還沒有悟。

哪裡有白居易灑脫,灑脫得那麼富有生活氣息,帶著人間煙火色。

不會像莊子那樣,隱於飄渺的“無何有之鄉”,絕塵而去,高處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