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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去高佬井喝水。馬桑站在破木房裡凝視高佬留下的八寸井水。他的臉倒映在水面上,顯得模糊而又陌生。他的頭頂上懸掛著高佬當年挖井用的棕繩、鐵鍬,散發著陳舊的植物氣味。馬桑迷惘地撫摩著它們。他記得那捆繩子盤纏為某種複雜的花形,繩子一端自由垂落在空氣中長著黴苔。奇怪的是那繩子總是在搖晃,而天頂下聚集的一群牛蠅不停地棲落又飛離,嗡嗡喧響。他漸漸看清了那繩頭上凝結的一滴小水珠,水珠遲遲不落,毫無疑問,牛蠅是在吸吮那顆小水珠。
那都是高佬留下的水滴,滴了這麼多年,如今降臨到草原鹽商馬桑的頭頂。馬桑相信那顆水滴是命運的昭示。透過水滴他接近了神秘的水神高佬。許多人描述高佬是一個赤黃面板鷹目魚鼻的中年漢子。許多人都說馬桑和高佬長得一模一樣。馬桑渾身燥熱,他覺得草原豐盈的水分已經從他體內全部飛去,隨之飛去的還有屬於草原的靈魂。馬桑忽然覺得他一生下來就在這片大旱地裡居住生活,他快要將故鄉遺忘了。有一個問題開始糾纏馬桑:高佬的兒子是誰?他活著還是死了?據說高佬有雜草般叢生的兒女,高佬的兒子們都長著黃褐色的終日迷醉的臉,他們無一例外地逃避了父親的道路,沒黑沒白的縮在母親藍娘膝下吸吮她的源源不盡的奶汁。他們長大以後情慾旺盛,在磨盤莊的草垛上不知幹了多少黃花閨女。磨盤莊的村民們對於水神的後代充滿了悲哀,他們無法喚醒水神的後代。據說酒館的瞎眼老人到三百里外的地方請來雲遊的巫師。巫師說:水以火生,你們的火呢?磨盤莊的百年大火就是這樣燃燒起來的。火勢來自村口的陳年大草垛,後來蔓延成一圈花環形狀。那種火焰藍而又紫,紫而又紅,整整燃燒了一天一夜。你聽說後來從草灰堆裡浮出八具芬芳焦黃的男性骸骨,他們都是高佬的兒子,他們應運而死應運而生。只有高佬的小兒子赤虎逃走了,從此不知去向。馬桑無法卜知赤虎的吉凶。他想赤虎既然逃離了那場大火也就逃離了磨盤莊的神秘法規。自由的靈魂都是相似的,馬桑想自己也許真的是高佬的兒子。也許他真的要尋找父親,那個永恆的水神高佬。但是他站在荒涼的莜麥地裡極目四望,只聽見燥熱的陽光曬乾草葉和莜麥穗子的細微聲音,牛車佇立在泥坯房子的屋簷下,曠野蒸騰著朦朧的塵霧。這段歷史如同土地一樣被幹旱擠壓得沉重如鐵,我們的水神父親,他走到哪裡去了?你走上61號公路就有可能遇見高佬。高佬成為水神以後就從磨盤莊地方消失了。你走上61號公路就有可能看見土路上嵌著一種非牛非人的腳印,鋪在你的前面。辨別那種腳印靠的是乾渴的眼睛。你還將聽見空氣中浮來隱隱的狗吠聲。只要你走上61號公路,高佬就在你的前面走。
路邊的山民說:“高佬去找水,你去幹什麼?”你應該這樣回答:“我去找高佬。”
是否有人記得一百年前那場雨?高佬就是在那場雨後離開磨盤莊的。時值秋夜,高佬突然被驚醒,他聽到悠遠的雷聲彷彿金鐘敲響,震落屋頂的塵土。他從藍娘和孩子堆裡爬起來,捂著耳朵喊,“什麼聲音?誰在敲鐘?”有誰在敲鐘呢?藍娘抱住高佬的腰說,“那是打雷,老天,是要下雨啊?”高佬就是這樣光著身子跑出屋的,他站在土坡上發現磨盤莊的天空悠然傾頹,轉暖間成為一條巨蟒黑河,風狂亂地掀起房頂茅草,雨水箭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