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部分(第4/5頁)
章節報錯
張辛一找了一根針,用燒酒泡泡,紉上線,開始縫皮囊。爺爺說:“把那個縫進去!”
張辛一看看閣板上那個用高粱葉子包著的丸子,難為情地說:“餘司令……這沒法縫進去……”
“你想斷了我姓餘的後代嗎?”爺爺陰沉沉地說。
張先生瘦臉上掛著白亮的汗珠,說:“餘司令……您想想……連絡著它的血管都斷了,放進去也是個死的……”
“你把血管接上。”
“餘司令,全世界都沒聽說能接血管……”
“那……就這麼完了嗎?”
“難說,餘司令,沒準還行,這邊這個可是好好的……沒準一個還行……”
“你說行?”
“可能行……”
“他媽的,”爺爺悲楚地罵著,“什麼事都讓我碰上了。”
治完了下邊的傷,又治臉上的傷。張先生的背上搨溼了一大片衣服,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口小口地喘著氣。
“多少錢,張先生。”爺爺問。
“別提錢啦,餘司令,令郎能安然無恙,就是我張某的福氣。”張先生有氣無力地說。
“張先生,餘佔鰲眼下時運不濟,有朝一日一定重重地謝你。”
狗 道。9
爺爺托起父親,走出張先生的家。
爺爺思慮重重地看著昏昏迷迷地躺在窩棚裡的我父親。父親臉上蒙著白紗布,只露著一隻鬼鬼祟祟的眼睛。張辛一先生又來過一次,他給父親換過藥後,對爺爺說:“餘司令,傷口沒發炎,這就是大喜。”爺爺問:“你說,只剩下一個子兒,還行嗎?”先生說:“司令,眼下還顧不上那個,令郎是被瘋狗咬了,能保住命就好。”爺爺說:“要是那個不中用了,保住條命又有什麼用。”張先生見爺爺面露殺相,唯唯諾諾地退著走了。
爺爺心中煩亂,提著槍出去,到那窪子附近轉悠。秋氣肅殺,白霜遍地,黃綠色的高粱芽苗被霜打蔫了,溼水成窪的地方,有了一些細小的凌刺。爺爺想起,已是十月底了,寒冬即將來臨,自己病體虛弱,兒子生死未卜,家破人亡,百姓塗炭,王光、德治又死了,瘸子郭羊遠走他鄉,劉氏腿上的疽還在流膿淌血,瞎子整日枯坐,倩兒姑娘什麼也不懂,八路拉他,冷支隊擠他,日本人又跟他結了怨仇……爺爺拄著棍子站在窪地邊緣的一個土丘上,眄視遍野屍骨和譭棄在地的紅高粱,思緒萬千,心灰意懶,他的心裡不斷地閃出恩恩仇仇的往事,富貴榮華,嬌妻美妾,寶馬金槍,花天酒地,都像流雲一樣飄飄而去,幾十年鬥強使氣,爭風吃醋,換來的是眼下一副淒涼景象。他幾次把手按在槍把上,又猶猶豫豫地放開。
一九三九年秋冬,是我爺爺的歷史上一段非常困難的時期,隊伍被消滅,愛妻被打死,兒子受重傷,家園被燒燬,病魔又纏身,戰爭把爺爺的一切,幾乎全部毀掉了。他面對著人的屍首和狗的屍首,像對著一大團千絲百縷地交織在一起的亂麻線,越擇越亂,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他幾次手按槍把,想告別這個混蛋透頂的世界,但強烈的復仇情緒戰勝了他的怯懦,他恨日本人、恨冷支隊,也恨八路的膠高大隊,膠高大隊從他這裡拐走了二十多條槍,就消逝得無影無蹤,並未聽說他們與日本人去戰鬥,只聽說他們與冷支隊鬧摩擦,並且,爺爺還懷疑,他和我父親藏在枯井裡後來突然不見了的那十五條日本“三八”式蓋子槍,也是被膠高大隊偷走了。
四十出頭年紀、面容還算俏麗的劉氏到窪子邊上來找爺爺,她用憐愛的目光撫摸著爺爺銀色的頭顱,用粗糙的大手攙住爺爺的胳膊,說:“兄弟,別坐在這苦想了……回去吧,古人說『天無絕人之路』,猛吃猛喝猛喘氣,養好了病再說……”
爺爺感動地看著這婦人慈善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