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慮,就好像一件珍貴的藝術品被毀而感到痛心一樣――儘管這藝術品不是他的。同時也是出於他對共產黨的熱愛。沒有共產黨他今天可能正在稻田理為地主幹活。他認為共產黨確實是最大公無私的,為人民謀利益的,是最講公道的。而近來發生的事,尤其是張雅琴被整的事,他認為共產黨是不會做出來的。可是下午明明白白地說是系裡黨總支根據班上黨支部彙報定張雅琴為右派,肯定經過校黨委批准,對她進行批判的。共產黨的支部、總支能不能代表共產黨?他不明白。尤其是林菲說因為張雅琴對楊佩年的無理糾纏才說了懶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話而被定為攻擊中國共產黨。支部書記能代表中國共產黨,那麼黨總支就更能代表共產黨。這樣一想,他對共產黨最公正、最無私的信念模糊了,他的崇拜偶像共產黨還偉大不偉大?他找不到答案了,他要冷靜思考一下。幾個小時過去了,他還沒有找到答案,沒有理出頭緒,因而也就更加痛苦。 電子書 分享網站

時代悲歌第一部分1(5)

張雅琴的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他沒有迴避。雙方沉默了約半個小時,誰也沒有說話。甄先朝為了弄明白張雅琴到底說了些什麼,好判斷是非,才開始打破沉默。

“楊佩年平時對同學們很關心,在班上又工作又學習,不容易啊!人家追求你,說明他愛你。你不愛他,說清楚就可以了,為什麼要挖苦、諷刺,說人家是癩蛤蟆,這也太過分了。如果要你向他賠禮道歉,你恐怕得考慮一下。當然,打你右派,我堅決反對!”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張雅琴的頭輕輕地從甄先朝的肩頭挪開,嘆了一口氣,說:“我不會向這種小人賠禮道歉的。他不是共產黨員,是個惡棍,流氓,同舊社會的地痞流氓沒有什麼區別。他不能代表共產黨。他為了得到我,佔有我,採取種種卑鄙手段,當這一切都失敗之後,就想在政治上置我於死地。我不後悔,我不在乎;唯一使我感到遺憾的是我再也不能追求我所愛的人了――儘管他目前還不真正明白我真的是在愛他,但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明白的,他會愛我的。現在,為了我的愛,我必須割斷它,但我要讓他明白這一點,否則我死不瞑目。”

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聲音也有些哽咽,從不流淚的眼睛,眼淚像串珠一樣順著兩頰滾下。下午那個無畏無悔、面對巨大危險而一身凜然正氣的她,此刻則變得這樣柔弱,這樣富有女性氣息。

甄先朝聽著聽著,渾身的熱血逐漸沸騰起來,一股巨大的自責、內疚衝擊波在全身鼓盪。他像得了瘧疾一樣,外冷內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砰”的一聲,隨著腳跺樓板發出的巨大響聲,他突然站起來,面對驚慌失措的張雅琴,毫無顧忌地吼了起來:

“難道你真的愛我――愛我這一身土氣,只有一件襯衫的鄉巴佬!難道你真的願意做一個沒有到過縣城、沒有見過火車是哈樣,從不刷牙、滿臉皺紋像核桃皮一樣農夫的兒媳婦?你願意帶這樣的公公去見你那高階知識分子的父親――我的父親的親家!你是認真的?不是出於對我一身寒酸的同情?不!你是同情。你有同情心,我永遠感激你。我為有你這樣的富有同情心的好同學而感到自豪。但是你不明白,同情不是愛情,你不要折磨自己了。眼前重要的是怎樣向校黨委說明你不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分子,我想聯絡一些同學集體向校黨委反映……”

“千萬別這樣做!”

張雅琴打斷了甄先朝的話。“如果這樣,我們就成了右派小集團,就會有更多的同學被打成右派。為了同學們的前途,你沒有權利那樣做。我被打成右派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想過了,開除學籍,不分配工作,大不了回家跟我父母學醫,從頭來。誰叫我當初不聽父母的話學醫,偏偏報考這倒黴的政法學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