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提著髒兮兮的豬食桶邊走邊說:“黑兒喊叫啥哩?那東西都擱那兒好些年啦,吃不得穿不得的,我早上拿出去換成東西了。”

韓黑兒大叫起來:“娘啊,你真糊塗,這不是害我哩嘛!”

娘放下豬食桶,撩撩額前的白髮,迷惑不解地問:“咋?娘把你從一尺長挖抓著養這麼大咧,咋能害你?明著說咱晌午沒鹽啦。”

韓黑兒望著娘皺紋密佈的眼瞼,面對一字不識的娘真是欲哭無淚。等回過神,一言不發地挪動雙柺,急急向村口追去。

還好,那個收破爛的老頭兒正在村口吆喝著招攬生意,韓黑兒磕磕絆絆挪到跟前問:“大叔,我娘賣給你的爛貨呢?”

老頭見來了個空著雙手的殘廢人,知道沒啥生意,滿臉不樂地回嘴道:“你娘?!我哪曉得你娘是誰,咱可只認破爛不認人啊!”

說話的當兒,韓黑兒已在亂七八糟的爛貨中發現了自己那一厚沓扎得整齊的書稿,就伸手擒起來央求:“大叔,這就是我的,能不能退給我?”

“那可是三個元哩,你把錢拿來,好說。”

韓黑兒搜遍周身,也沒尋到一分錢,滿臉尷尬地求道:“大叔,錢過兩天給你,行吧?”

老頭兒當場拉下臉來,不由分說從韓黑兒手下奪過書稿,丟到架子車裡。

“說得真輕巧呀,過上幾天誰認得誰?”

眼見著老頭拉起架子車要走,韓黑兒急了,邊脫上衣邊說:“叔呀,我用衣裳來換總能成吧?”

老頭兒迴轉身,翻著眼皮打量了一下韓黑兒手中的舊衣服,一臉不屑地說:“你那東西,一元錢都不值。”

韓黑兒沒轍了,可他說啥也不願失去自己視若生命的東西,瞧著四周無人,就豁出去扔掉雙柺,“撲通”一聲跪下,眼淚汪汪地哀求:“好我的叔啊,我叫上你一聲爺,爺呀,你把東西給我,我保證兩天後給你把錢籌齊還清!”

理事長 二十一(2)

這令人心顫的一幕恰被剛進村口的馮兵和程靈敏看見了,兩人在驚駭中加快了步子。

收破爛的老頭見來了兩個幹部模樣的年輕人,就扭頭說:“同志呀,你倆給咱評評理兒,這娃他娘把爛貨賣給了我,他可追上要反悔,又掏不出一分錢贖金,天下有這理兒?”

馮兵趕緊上前,攙扶起淚流滿面的韓黑兒,關切地問:“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韓黑兒,對吧?那捆書稿得多錢?”

“就三個元。”急於脫身的老頭搶先答道。

“三元?!”程靈敏和馮兵驚得半天合不攏嘴。三元錢讓一個年輕人拋棄了常人視若生命的尊嚴,這帶給他們的震撼不啻天崩地裂。

細心的程靈敏立馬掏出五元錢,塞到老頭兒手中:“大叔,這下行了吧?!”

“這哪能成,我得給你找上兩個元哩。”

“不用啦,耽誤您好長時間,對不起!”

老頭兒連連道謝,小心翼翼地把錢揣進衣兜裡,這才拉起架子車一顛一顛著走了。

目送著老頭兒的身影隱沒到倉頡廟後面,馮兵和程靈敏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倒是善談的韓黑兒打破了沉默:“同志,謝謝你們幫我贖回了書稿。”言罷,就要伏身鞠躬,程靈敏眼疾手快,搶先一步攙住了韓黑兒:“韓黑兒,我倆是縣殘聯的,今天專程來看你。”

“那就先進家坐坐,喝上口水。”韓黑兒迅速恢復了平靜,與剛才的委瑣判若兩人。

三個人一路無語,只聽得見韓黑兒腋下的木拐“邦、邦、邦”叩擊著路面。剛走到破敗的院門前,與正要出門的黑兒娘碰了個正著。

“娘,這兩位同志是縣裡來的。”

娘立馬換上了笑臉:“幹部同志呀,進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