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是正吃著饅頭髮病的。咬下一口饅頭還沒嚼,他就直翻白眼。老婆嫌他沒出息,埋怨他咬得口太大了,讓他趕快喝口水往下衝衝。他仰倒在地上後,老婆還以為是吃饅頭噎的,還用手指頭從他嘴裡往外摳饅頭。摳著摳著,他的嘴就合上了,下面尿了一褲襠。

聽了姐舉的例子,宋長玉才明白爹為何如此悲觀,前面有車,後面有轍,爹怕合了人家的轍。宋長玉說:“有病就及時看,反正不能拖著。”

鄉醫院夜裡沒有值班醫生,等到早上八點多醫生上班後,宋長玉找主治醫生了解爹的病情。醫生把宋長玉上下打量著,問:“你就是宋長玉吧?”

宋長玉說:“我是。”

“幸會幸會!”醫生向宋長玉伸出了手,“你在咱們這裡很有名啊。”

宋長玉說:“多謝抬舉,我哪裡有什麼名!”

“有名的人都是這樣,越是有名就越謙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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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我真的不敢當。”宋長玉有些不好意思,把話題引到父親身上,問父親的病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

醫生說,宋長玉的父親沒什麼大病,就是血壓高一些。

宋長玉問:“血壓高還用住院嗎?”

“這個主要是尊重患者的意見,患者願意住院,我們當然不能把患者往外推。”醫生笑了笑,“我不說你也明白,窮人養蝨子,富人養醫生,歷來都是這樣。”

宋長玉說:“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你看我父親是不是可以出院?”

醫生說:“可以。”

宋長玉替爹辦了手續,把爹和姐請進小臥車裡。姐說,她也是第一回坐小臥車,坐著就是軟乎。爹問宋長玉,結帳時給醫院交了多少錢。宋長玉說:“這個您就不用管了,醫生說您沒什麼大病,我們就放心了。”

爹堅持讓宋長玉說說花了多少錢。

宋長玉說:“不多,不到八百塊。”

爹一聽就不幹了,掙著身子要下車,說:“住了兩天半醫院,就收了咱這麼多錢,這是什麼醫院!不就輸了幾瓶子葡萄糖水嗎?他們一定算錯了,我得問問去。”

姐也認為醫院收錢太多了。

宋長玉說:“算了算了,您問也問不清,花錢消災,權當咱給醫院做點貢獻。”

從鄉里到宋家莊是一段土路,下過雨後的泥巴路雖然幹了,但還是沒有被人腳踩平,車走在上面格格登登,亂扭亂磕頭。長山說:“這臭路,也沒人修修。”宋長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看到路兩邊的小麥正在揚花,一片白茫茫的。一隻米黃|色的蝴蝶在麥穗上一展一合地飛,剛落在麥穗上把翅膀豎著收起,翅膀平著一展又飛走了。有小鳥兒在麥子地裡叫,宋長玉聽出來,這種小鳥兒的名字叫蕎麥蟲兒。他突然有了疑問,明明是小鳥兒,怎麼叫蟲呢?蕎麥蟲兒怎麼跑到麥子地裡來了呢?麥地邊上間或還有油菜地,油菜花已落盡了,秧子上結滿了綠油油的角子。這條路宋長玉走得最多,也最熟悉。從小學五年級開始,他就到鎮裡上學,一直到初中,到高中,他來回都是走這條路。在秋雨連綿的季節,他光著腳丫子在泥巴地裡跑,腳窩子裡濺起的泥水能落到他的鼻子上。在火熱的盛夏,他頂著太陽走了一會兒,發燙的路面就把他的很薄的鞋底燙透了,燙得腳底都是熱的。也就是在十幾年前,高考落榜的他,是揹著粗布鋪蓋卷從這條路走回家的。十幾年後,還是他宋長玉,卻是坐著自己的轎車回家,世界的變化和一個人的變化,真的很難預料。宋長玉想回顧一下他在十幾年前的樣子,然而過去的樣子模糊得很,沒有一個是清晰的。不知為何,宋長玉竟有些傷感。

車走到村頭,宋長玉看見一個挑著兩隻尿罐子的人迎面走來,這人是支書宋海林。他讓長山停車,推門下來,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