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和親戚對我的指責,諸如不懂禮節、空手來訪、嘴不甜、沒有眼力見之類。眼力見是北京方言,這個詞我還是頭一回聽到,大約指一種在別人家裡敏捷地幫助做家務的能力。我從來是一個書生,壓根兒沒想到世上還有這類指責,人還必須具備這類品質。在她家住的那幾天裡,我只感到自己走錯了地方。

在這次見面之後,整整兩年我們沒有再見面,僅靠通訊維持著聯絡。在兩年中,我對這件婚事始終處在動搖和反覆之中。每次我一動搖,敏子都反應激烈,在信中表達了氣憤和悲傷的情緒。在我眼中,她的這類信寫得特別好,語句或尖刻或哀怨,但都有光彩,於是覺得她可愛,重新堅定起來。然後,當她滿懷信心之時,我又想起她的種種缺點,再次潑冷水,開始了新一輪迴圈。敏子比我清醒也比我果斷,她覺察到我不夠愛她,在見面後最初的通訊中就奉勸我:“現在剎車比以後剎車好。”並且宣佈:“讓我勉強去愛一個人,是我的痛苦。讓一個人勉強來愛我,是我的恥辱。我不希望痛苦,也不希望恥辱!”相反,在整個過程中,我卻充分暴露了我的性格弱點,極其優柔寡斷,沉湎在對自己感情的無休止的自我分析之中。兩年過去了,她學徒期滿,有較長的假期,我們終於商定春節她來資源結婚。可是,在結婚前夕,我的弱點竟然來了一個大爆發。

1972年12月底,我正在中峰公社下鄉,地區文工團來這裡體驗生活了。有一天,團裡幾個人在公社客房裡閒聊,我也加入其中。有一個女演員正在刻鋼板,她身材小巧,梳兩根短辮,扎著紅頭繩,穿一件樸素的花布罩衫,一對大眼睛溫柔而有表情。我發現她常常停下手中的工作,若有所思地望著我。一會兒,她完全放下了工作,心不在焉地聽大家聊天,突然向我借鋼筆,在一張報紙上塗寫,然後又突然還給我。接著,我們結群去禮堂看公社業餘會演,她說她要趕任務,不去了。可是,在禮堂裡坐下不久,我發現她坐在臺上一側的椅子上,正凝望著我。

若干天后,貝珍走進我住的客房來取火種,對我說:“我可能先回桂林,明天走。”門外有人聲,她匆匆走了。一會兒,我出屋子,正要進公社辦公室,見她迎面走來,走過我身邊,飛快地遞給我一張紙條,頭不回地徑直走了。我的心砰砰亂跳,走到街上無人處看紙條,上面寫的是:“在即將離別之前,才感覺到這裡山好水好人更好,尤其是你,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下午,在一間大客房裡,文工團的人在烤火,她在油印。我靠在角落裡一張床上,注視著她,心裡七上八下,她也不時朝我窺看。我做出兩個決定,第一立即給敏子發電報,讓她暫時不來資源,第二把我和敏子的事情告訴貝珍。晚上,我和貝珍在鄉村公路上散步。聽說我已經有了未婚妻,她一怔,顯然感到意外。她告訴我,雖然她不乏追求者,可是她對別人從來沒有產生過這種感情。

次日,我回縣裡開會,四五天裡,我們通了好幾封信。在當時的我看來,譭棄婚約是極嚴重的事,基本否決了,但又十分捨不得她。她也勸我維持婚約,同時又對我一往情深。1972年的最後一天,我藉口要買香菇,跑到中峰,當然真正的目的是想見她一面。回縣前,她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