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在夏天投降了,而什集炮樓上,師傅王士臣餵養橋本的狼狗時,骨頭不小心卡在狗的喉嚨裡,橋本心疑中國人對狗使壞,就把王士臣吊打立威,橋本把槍指向吊在單槓上的王士臣,先是槍彈從王師傅的左耳輪劃過,後是槍彈從王師傅的右耳輪劃過,王師傅在驚悸中屙血而死,幾天後,王師傅的徒弟啞孩在那些鬼子的飯菜裡下了砒霜,鬼子一個個嘴唇發烏口吐白沫被鴆殺,然後啞孩像個驚歎號似的把自己吊在單槓上。事情過後遠來先生為啞孩買棺安葬在他看好的墳地裡,並用蒼勁的魏碑寫下“義士墓”並碑文。

越兩年,遠來先生以八十二高齡而逝。我的母親常說起遠來先生,當時母親產第一個孩子時候,孩子沒有存活,而母親得了產後風,遠來先生用八十副湯藥挽回了母親的生命。

靠近遠來先生墳地是我家的墳地,當時爺爺臨終的時候,遠來先生已死,爺爺囑咐後人把自己也埋在那片地方,爺爺說下葬遠來先生的時候人們在墓坑看到很多的蛤蟆,本是主富貴的,但就在正午下葬時,在墳地遠處,有幾個女人路過走親戚,當時風水先生說,可惜一片風水寶地被衝,以後這家人家不再有香菸了。

正好,我家有一方土地臨著遠來先生的墳地,爺爺就離開祖墳葬在了那裡,後來伯父、伯母、父親、母親也就在爺爺的懷前安葬。

每次清明或除夕為父母上墳後,我就來到遠來先生的墓地,我知道,遠來先生挽救了母親,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片羽毛或者哪一滴簷滴隨意在世間飄落呢。遠來先生的孫子也將八十歲,無子,只有女兒若干,我真對那風水先生的話有點不知所以了。撫摩著遠來先生的墓碑,歲月已使碑文漫漶,但那小字還能辨識:

某,鄉里不知何許人,儒也,醫也,巫也,匪也,布衣也?少習八股,蹭蹬科場,轉學岐黃之術,懸壺濟世,拯民也殺民也?身當亂世,或邂逅文人雅士,或輾轉於強人惡手,或混跡於異族刀斧。望聞問切,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下藥。性嗜麥餅苦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餅而招之,每必大嚼,以期鼓腹。

漢奸甲,以邪行依附倭寇,會有疾,驕氣侮醫。某把脈詈甲:“汝能以地位富貴驕人矣,亦能以生死下老夫乎?汝之疾得老夫則生,不得則死,地位富貴無為也。”

嗚呼!此何人也?願蒼生皆健,吾獨貧病也足。黃河東漸,厥有新阡;君子歸止,是曰九原。

這樣的文辭,有幾許悲涼,遠來先生生當亂世,死當亂世,他棄世時,國共兩黨內戰方殷,他寫下的《瘟疫病雜論》,後流散不知所終。

我知道先生在瞑目自為墓誌銘的時候,仍以為漢奸把病,投藥引子以狗心而自豪,而他的以蒼生為念的人文情懷真的讓晚輩感慨,黃河向東流,那裡有新墓道,君子歸宿,那是九原。

在陽間,什集的人聚族而居,死後也叔叔大爺爺爺奶奶的輩分不亂,但草是一視同仁,該綠的時候綠,該黃的時候黃,每年的清明,我到墳墓去,把遠來先生墳頭的草芽拔去,七月十五把開始結籽的老草拔去。

對著遠來先生的碑碣,我忽然悲從中來,草也許笑話呢,那墳墓最終將被草統屬,我聽到了草在草間的咯咯壞笑,畢竟笑在最後的是它們啊。

回憶蝗蟲(1)

蝗蟲飛行時翅膀交錯的聲響,曾使許多人耳膜坼裂,魯西平原那時一下多了幾許雙耳失聰眼瞳明亮之人,那是一九四二年,你不得不信,蝗蟲一連三日從北往南遷徒,最終踏上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新纂的《菏澤市志》,成為下面的幾行文字:

一九四二,大旱。四月,彗星現南。五月,蝗蟲跨村掠城,廕庇天日,不見曦月,麥穗盡枯,大歉。全縣餓斃十二萬八千五百零一人,村村哭聲,戶戶垂孝。(《菏澤市志。五行志。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