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上班。她說,中午早點回來。讓我好好躺著。

我突然感到有什麼預兆,我說:你不要出去,你千萬不要去。

她笑著安撫我:怕什麼?我們用不了幾天就離開這個小城了。

臨走,她還回頭笑著說:別忘了回來給我唱歌。

她走了。

我卻感到心中忐忑。

我掙扎著穿起衣服,來到屋外,天氣陰沉得厲害。

我一步挨一步地走出小院,來到街上。

小城還是灰禿禿地展現在眼前。所有的佈景都沒換。又是冬天了。又是冬天的面孔。沒有什麼可以討價還價的,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豎起領子縮起脖吧。

寒風在刮,又像在凝固。到處冷,到處躲不過風。你想張嘴咬一口風,它卻無影無蹤。

一群綿羊浩浩蕩蕩地漫過街道,好像是大閱兵。趕羊人拿著甩石棍,不斷地從地上拾起一兩顆碎磚爛石子,遠遠拋打著那些出了隊伍的羊兒。

人們紛紛給羊群讓著路。人們沒有嫉妒,沒有氣恨。因為,他們知道,這些羊兒都是被趕去屠宰的。受到被屠宰者的排擠,還是無所怨言的。

我看著羊群骯骯髒髒地湧過去。我的思想也糊塗了。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我去找妮妮?

我沒有力量。我不能暈倒在馬路上。我不能讓妮妮回家後再到處找我。

我在衚衕口等著她,看著街上流來流去的車輛和行人發呆。我分不清他們與那剛剛過去的羊群有什麼差別。

一群青年男女說說笑笑從我面前經過。有人認出了我,說:那不是吉他王子嗎?

於是,圍住了我。要合影,要簽名。

我說,我不舒服,都免了吧。

他們怔怔地看著我,上下掃描一下,大概相信了,道聲對不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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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麻麻木木地站著。衚衕口就是風口。我守著,我要等妮妮回來。我被凍得麻木了。我想,也許我會被凍成石頭。石頭也會一直立在這兒。石頭立到被風化。石頭在等它要等的人。

街上又有浩浩蕩蕩的隊伍經過。這次不是羊群了,是小車隊。有警車在前面開道。好威風,好抖勁。行人紛紛避讓。這次讓道,也不會有什麼怨言,因為你該讓。

車隊過去了,兩邊旁觀的目光又都收回了,剛剛伸出領子的長脖又都一一收縮回去。街上仍是灰禿禿一片。

不知是哪兒的樓房著火了,救火車血紅地開過。而後,又是麻木的灰色了。

我等著。早已過了正午,早已過了妮妮回來的時間。

我越來越感到某種不祥之兆。我想攔一輛三輪車,求求他們,拉我去那嚴肅的高樓。我要去尋她。

就在此時,妮妮在街那頭出現了。她急匆匆地往這兒走著。快走到衚衕口了。她站住,從挎包裡掏出小鏡子,理了理頭髮,靜了靜神態,才往衚衕裡跨。

這時,她一眼看見了我。

她的眼睛一瞬間露出極為複雜的神情。但立刻變得平靜了。她跑上來,嗔斥道:誰讓你出來的?

她扶我回了家。

我放心了。我說,我剛才一直為她擔心。

她不看我,弄著飯。

你怎麼不說話?我問她。

她顯得很忙,說了一句:你沒看我忙呢。

我餓了。很快她便端上飯來。我們吃了。她又去收拾。

我有些困惑地觀察著她,問:有什麼事不高興?

她顯得疲勞而隨便地搖了搖頭,說:可能累了吧。

是的,她是太累了。這麼想著,我就覺得自己的病完全過去了,能夠像模像樣地做事了。

我力爭著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