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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太祖皇帝出身布衣,少時歷盡磨難,戎馬半生打下江山,九五之位剛剛坐穩,便興起酷刑大獄,將當年從龍功臣殺了個乾乾淨淨,一時海內英才,百不存一。琴太微注目此人面貌,即使畫工百般粉飾,一身殺伐暴戾之氣依然掩藏不住。第二代太宗皇帝亦是隨父起兵的武將,頗有乃父之風,身軀魁偉面色黧黑。第三代高宗皇帝身體孱弱,面色蒼白,登基兩年即龍馭賓天,直到第四代仁宗皇帝,才有了清貴文華的氣象。下數諸帝俱是衣冠袞冕,面相莊嚴,觀之無甚奇特。琴太微不禁問道:“這些容像,與真人相比究竟有幾分相似呢?”
“還是很像的。”鄭半山知她笑道,“尤其近世以來,畫師中人才輩出,他們完全可以兼顧帝王的儀態隆重與神形肖似。”
談論間已走到先帝畫像之前。先帝名楊鐸,諡憲廟,十八歲登基,在位三十五年,前十八年勵精圖治,被目為一代中興之主。不料四十歲上,忽感頑疾,纏綿病榻達五年之久,國事不得不交予皇后與太子處理。憲廟病癒之後,目力全壞,十步之外便看不清人的眼耳鼻口,性情也似換了一個人,從此不再視朝理政,卻終年躲在西苑修道煉丹,乃至長居陽臺山,與朝天宮的一群道士混在一起。徐後涉政,外戚勢起,皆是拜先帝怠政所賜。
琴太微的父親琴靈憲,正是在萬安年間名揚天下的。她仔細瞧了瞧這位先帝的面容,並不是想象中枯瘦癆病的模樣,因為面貌清癯,反而顯得仙風道骨。
她正要品評,目光滑到左邊的一軸畫上,忽然呆住了。
畫中人不過雙十年華,亦著袞冕,玄衣五章,纁裳四章,冕僅九旒,較皇帝冠服稍減。
“那是莊敬太子。”鄭半山輕聲說。
莊敬太子名楊渙,乃徐太后所出之嫡長子。若不是萬安三十三年太子驟然薨逝,如今在奉天殿上坐著的人,就不是楊治了。琴太微幼時,亦曾聽父親盛讚太子聰慧賢明,一度被滿朝臣工給予厚望。只未想到賢明之外,這早逝的太子竟生得如此俊美。她不禁又多看了幾眼,心中暗暗遺憾,又問:“鄭叔叔,今上和他的兄長像不像?”
鄭半山正在出神,忽聽她發問,想了想說:“他們一母同胞,當然有幾分相似的。莊敬太子的容像與眾不同,並非出自畫工之手,而是今上親手畫的。當初誰也沒想到他去得那麼早,連一幅遺容也未曾留下。後來,太后老孃娘命畫工憑記憶畫像,總覺得不傳神。畫工微賤,又非太子親近之人,豈能看得那麼細?後來還是今上親自動手畫了這張畫,太后才說像了,於是裝裱入庫。不過,太子薨逝之前,今上身為藩王,長居慶州,多年不曾入京朝見。所以他記憶中的太子,還是二十歲的相貌。”
“皇上失去了哥哥,一定很悲傷。”琴太微說。忽又想起“世間多少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之句,便盯著畫中的太子又看了幾眼,竟於那廣額星目、綠鬢青衿之間,當真看出了些慼慼然的意味。
鄭半山似是嘆息了一聲。
“我猜,莊敬太子的容像,是鄭叔叔裱作的吧?”琴太微忽然說。
“你倒是猜得準。”鄭半山微笑道。
第二章鶴影04
轉眼即臘月。初八日宮內家家洗紅棗、泡粳米、剝栗子菱角,熬製臘八粥,分食互贈之外,還要供奉各處神佛、井灶和園樹。到二十四日祭灶,蒸點心辦年貨,買時興料子裁製新衣,宮人內官競誇奢美。從二十四起至正月十七,乾清宮每日放花炮,晝夜不斷,偏遠如皇史宬亦能聽見隆隆聲響,過年的氣息從禁中一直散佈到皇城四角。
臘月二十五日,徐小七攜了一個提籃,從司禮監值房一直跑到皇史宬,把琴太微的院門敲得山響。琴太微頗不耐煩地拉開門,卻見他吁吁喘著,一張臉紅得像正月裡的燈籠,還冒著騰騰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