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玉真公主親自從霍清手中接過藥碗;一口一口喂其服下;又眼看著金仙公主閉上眼睛漸漸睡去;他方才揉了揉眉心。下一刻;他就察覺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邊。

“跟我來。”

玉真公主撂下這句話後;便徑直往外走去。等出了門來到寬敞的院子裡;她回頭看見杜士儀已經跟了上來;這才沉聲說道:“自打玉奴跟著其叔父楊玄畦去了雅州;阿姊的精氣神就漸漸差了;說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起頭隨駕到洛陽時;還突然好轉過一陣子;我以為說不定就此痊癒;誰知道過年之後又每況愈下。而且;得知玉曜正好有孕在身;她又不肯寫信告知你們;若非你此次正好調回來;興許……”

興許就見不到最後一面?

杜士儀心中沉甸甸的;見玉真公主默然垂下了眼瞼;他忍不住問道:“司馬宗主也頗通醫術;我記得登封嵩嶽觀孫太真道人也精通醫術;難道就……”

“你以為我沒想過延請名醫?儘管阿姊不肯驚動太大;可阿兄只有我們兩個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在求醫問藥上頭也不遺餘力;師尊甚至也親自給阿姊診過脈;說是體內臟腑之氣漸弱;而孫太真也來調治過;可同樣沒多大效用。太醫署那些御醫幾乎都來看了個遍;沒有一個能讓阿姊的身體有所起色的。阿姊常常說;到了這份上藥石罔效;可我不甘心;不甘心要不是阿孃生下阿姊的時候;正當祖母當權;她落地時沒能調養好;怎麼會讓阿姊先天不足”

玉真公主終於忍不住淚盈於睫;腳下一個不穩;下意識地往前一跌。當覺察到自己正靠在一個堅實的懷抱中時;她恍惚中想起當初王維被貶出京;自己多方設法仍然毫無用處的時候;也曾經藉著杜士儀的膝頭痛哭疏解心中苦痛;眼淚一時就更加忍不住了。她就這麼靠著杜士儀的肩膀;從嗚咽到抽泣;繼而漸漸哭出聲來;渾然沒感覺到面前的人最初肌肉僵硬;許久方才漸漸舒緩下來

上次借的是膝頭;這次借的是肩頭麼?

儘管知道此情同樣無關風月;可是;杜士儀仍然情不自禁地想要嘆氣。尤其看到霍清從屋中出來見到這一幕時;竟是微微一笑悄然退走;而許久沒有半個閒雜人等進入這院子時;他這心裡頓時百感交集。綺念全無的他想到金仙公主正當盛年;這一病極有可能落得最不好的結果;而他的妻子兒子一時半會很可能都趕不回來;他終於忍不住低聲對泣聲漸小的玉真公主說了一句。

“若是每日行八十里;不到三十日;廣元就能趕回來的他身體壯健;應該捱得住。”

“可是還要算上去程的時間;就算日行四百里;也至少要五六天;一來一回就得近四十日……阿姊如今這樣子你看到了;撐不到那時候;又何必苦了孩子?”

玉真公主終於支撐著站直了身子;見杜士儀肩膀上那一塊清清楚楚的溼痕;她歉然笑了笑;見他又遞了一塊帕子過來;她接過輕輕擦了擦眼角;隨即搖了搖頭道:“阿姊都一個勁地不許你這麼做了;你還是打消這念頭吧。都是我不該一味聽阿姊的話;以為她這病真的能夠漸漸養好;否則早日知會你一塊把廣元帶回來;興許也不至於見不上最後一面……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聽到命中註定四個字;杜士儀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最終說出了另一件事:“摩詰曾經在代州呆了許久;可我這次從幽州回代州時;他卻已經回去了。他去歲年末喪了妻;如今已經是鰥夫了。他們結縭多年;膝下卻沒有一個子女

這麼多年了;玉真公主儘管一直避免去打聽王維的訊息;但王縉在朝;又娶了崔九娘;再加上王維亦是天下有數的名士;自然也有相應的訊息傳到她耳中。可這些時日她多半全心全意去顧著阿姊的病;再加上王維喪妻在士林中不算什麼大訊息;因此她竟是首度聽聞。此時此刻;聽到他喪妻;膝下又沒有半個子女;她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