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如命的陶淵明,卻顯得清苦許多,他隱居田園,與他共飲的只是鄉野的農夫、漁父等樸素的人。白居易漫遊山川寺廟,乘車而行,車內放一琴一枕,車兩邊的竹竿上懸掛兩隻酒壺,抱琴酌飲,興盡而返。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白居易過不了清苦的禪寂生活,他的禪應該是優雅的,帶著一種浪漫的貴族氣質。我們彷彿看到他在錦殿華屋裡,烹爐煮酒,絲竹相伴,他至愛的兩個女子,樊素和小蠻在一旁起舞助興。不禁想起晏幾道的詞:“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彷彿這樣的享樂,才是完美至極,詩酒盡歡,才算快意人生。白居易將禪相融到奢華的生活中,亦可以品味出禪的悠然樂趣。直到晚年,他居住在洛陽香山,樊素和小蠻隨那場爛漫的春光一起走遠,只給他留下滿懷的病愁。失去愛情的白居易,亦不再風花雪月,只在一盞苦澀的酒中醺然微醉,偶入深山和僧者坐禪。

世人心中的禪,多為清淡的苦禪,帶著一種蕭然遺世的清寂。那些僧者應該是遠避塵囂,在雲林深處誦經打坐,參悟佛法,一壺茶、一爐香、一串佛珠,就是生活的全部。而白居易是紅塵中的居士,他的禪無須苦寂,他可以在山水閒趣中讓心靈清淨,亦可以在車水馬龍中坐享世間繁華。也許禪在每個人心中,都築了一間小巢,是為了給俗世的你我,遮避風雨。它不情深,不纏綿,只在若有若無的日子裡,與我們共有一剪歲月,共修一段緣法。

第八章 三生緣會,一夕修成

題僧壁

捨生求道有前蹤,乞腦剜身結願重。

大去便應欺粟顆,小來兼可隱針鋒。

蚌胎未滿思新桂,琥珀初成憶舊松。

若信貝多真實語,三生同聽一樓鍾。

——唐·李商隱

我們應當相信,每個人活著,心靈都要有所依託,否則人生將索然無味。有人喜靜,將心靈託付給明月靜水;有人喜鬧,將心靈放逐至清風海浪;有人情深,將一生都沉浸在情愛裡,為不能掌控的聚散,做著疲憊的心傷;有人情淺,遊走在紅塵的風景裡,永遠都那麼風輕雲淡。釋、道、儒是一種人生信仰,每個人亦可以隨著自己的喜好,去與之結緣。儘管如此,我們依舊是塵世裡一株風中搖擺的蓮,每一天都在沉迷,每一天都有如夢醒。

每當下雨的夜晚,我總會想起李商隱的那句詩:“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像是一場秋天裡浪漫又傷感的情事,在夜雨的迷濛中,期待有那麼一天,可以攜手共剪西窗紅燭。又或者焚香撫弦時,會記起那一句:“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彷彿傾注了無限的感思在琴絃上,過往流走的華年,在記憶中迴旋。在我印象裡,李商隱是一位寫《無題》的愛情詩人,連同他的《燕臺詩》、《錦瑟》都成為後人用心捧讀的篇章。是他將晚唐逐漸沒落的詩風再一次推向了高峰,他與杜牧齊名,並稱“小李杜”,與溫庭筠合稱為“溫李”。

偶然讀到李商隱一首參禪的詩,不禁想問,情思婉轉的李商隱,幾時放下了纏綿情意,迴歸清淨的心田,和高僧一起參禪悟道了?心似蓮花,當一個人的心向往清淨,就會漸漸地止住妄想與追求,不被慾望所支配。一直說過,世間萬物皆有佛性,只是隱藏得很深,倘若不去發覺,甚至會封存一生。作為一個詩人,他的靈性與悟性自是比尋常人要高,李商隱的情詩,雖無說禪,亦隱透出禪意。在唐代,比起王維、白居易、劉禹錫等詩人,他並不是一個與禪深深相系的人,可他與佛亦結下不解的緣分。

禪有如黑夜裡點燃的一盞燈,有如風雪之地生起的一盆爐火,有如漫漫沙漠裡出現的一方水域。它像是一艘在紅塵中平靜航行的法船,載著需要拯救的芸芸眾生,一路普度向前。陷入情網的李商隱,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