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知道血液就在人的面板下面流動,它緊緊貼著我們的面板內側,稍不小心就會滲出來。

珍太太進來了,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新婚的木亞挽著袖子站在我面前。木亞看見珍太太,將袖子放了下去,低下頭專心吃她的花生去了。

珍太太坐下來,她說,二少爺,你難道今天不想跟著帶兵官出去巡邏了嗎?

我趁機從屋子中退了出來。

我聽見珍太太在我身後對木亞說,這裡不是木棉寨子,長官家是有規矩的。

誰都知道長官家是有規矩的,哪裡都有它自己的規矩。木亞停下了她咀嚼花生的動作,她把嘴裡剩下的花生全部嚥下去了,盡力的做出兒媳婦的樣子向珍太太行了一個禮。木亞並不知道怎麼行禮,所以她的動作看起來有些笨拙,她的習慣還停留在木棉寨子一望無際的田野上,停留在自己的十四歲,她雙手扣在一起,一隻手捏住另一隻手。

珍太太說,長官家的大少奶奶要學著體面,學會華貴,而不是像個扭捏的鄉下丫鬟,你是大少奶奶,是這個院子的半個主人。

木亞更加慌亂了,珍太太叫她感覺害怕,她的臉完全變紅了,她說,太太,我知道了,我會學會的。這個十四歲的女人囁嚅著,她看起來很緊張,語無倫次,話說得磕磕碰碰,這可不像往日裡在長官府裡被哥哥追逐得咯咯大笑的少奶奶,腿在不由自主打晃。不過她很快就挺住了,我看見了作為強悍的木棉後代的堅毅,她抵抗住了自己暫時的怯懦,坐了下來,透過玻璃把目光移向長官家空闊氣派的院子。幾個家奴在掃雪,雪花還在像漫天的蝴蝶一樣飛舞,它把整個村莊變成了一座白色的花園。

也許我可以說,兩個美麗的女人坐在長官家的客廳裡不宣而戰了。有時候,女人之間的對峙會很有意思,你看看,她們臨危襟坐著,誰也不看誰,彼此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因為有丫鬟在旁邊,她們說話的語調都很客氣,只不過當你仔細聽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她們的每句話都直對著對方的心臟。

珍太太說,要是一個女人連怎麼做少奶奶都學不會的話,那她是不會得到大家的尊敬的,她會成為整個村莊笑料。

木亞說,可是有的女人她天生就是少奶奶。

天生的少奶奶得遇到天生的少爺才行,而且最好要在他很需要姑娘的時候。

是的,太太,現在的漂亮姑娘可真是少得可憐。

長官家並不缺少漂亮的姑娘,長官家缺少一個懂得禮節的少奶奶,在村子裡還沒有人敢於和他們的主人用不恭敬的口氣講話的。

太太,木棉寨子的恭敬,就是講真話。

……

這時候我爹來了,大雪讓地方長官也變得無所事事,他揹著手走進客廳,兩個女人停止了對話,各自平靜下來。我爹說,一大清早就看見你們在這打仗,是不是憋了一夜害怕自己不會說話了呀?

一個丫鬟給我爹點上水煙,客廳裡立刻充滿魚冒泡泡咕嚕咕嚕的聲音。

木亞把她面前的花生端到我爹面前,說,爹,這是我們木棉寨子的花生,這花生要在地裡長大半年的,殼是紅的,花生仁也是紅的,特別甜,特別脆,還潤肺和美容呢。

我爹從盤子中捏了幾粒花生米,放進嘴裡,他吐出來的煙霧噴到了木亞臉上。我爹說,真不錯呀,木棉寨子的花生一點也不像花生。

那像什麼呀?木亞說。

我倒覺得,這味道就和梨子差不多。

看看我爹多會說話,花生怎麼能和梨子的味道一樣呢,木棉寨子的人要是知道您這麼喜歡的話,還不得把所有土地上都種上花生。

這時珍太太笑了,她用怪異的目光看著長官老爺,她說,老爺,要是木棉寨子的土地全種上花生的話,那老爺就是吃上一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