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不就比爸爸高了嗎?就不能被爸爸抱了。”我猶豫很久,最後哭著說:“我不要!如果我長高,我就鋸掉自己的腿,永遠不要比爸爸高。”

爸爸當時笑著說:“你有爸爸的手,總有一天會超越爸爸。爸爸在世上很普通,你面臨會是全世界最優秀的鋼琴家。不過,不要怕,你一定可以成為他們之一。”

我被爸爸鼓舞,葉片間的飛過的風把我捧去高空、遠方。可是現實把我重重摔痛。

可能我從小就不善於應對大場面,緊張著。比賽大廳,所有目光注視著我。我彈的彷彿不是靈動的琴鍵,而是結實的木頭。我感覺不到音樂的旋律,手指像精美的機械臂,只是完成既定的任務。

結束後,爸爸來了,我朝他跑去,想到他的懷裡委屈哭一場,想聽他一句“不要怕”。

我張開雙手,奔到他西服下襬不到1米的距離時,爸爸的大手狠狠扇在我的臉上。我被打倒在地。我雖然很小,火辣辣的痛卻記憶猶新。

我已不再委屈,全身只有羞恥。人影圍觀著我,我像只動物。我能聽到周圍的碎語,但沒人來救我。我自己爬起來的時候,爸爸已經走遠了,只剩下背影,只剩我一人在一群陌生的“巨人”中獨自哭泣。

後來大大小小的比賽,參加了不少,可我始終無法擺脫恐懼。不僅場下的觀眾令我害怕,我知道關注的視線中還有爸爸,他肯定站在大廳的某個角落注視著我。我想到他怒目的表情,感到害怕,手指顫抖著,心想要更努力更強烈地表現樂曲,可越多想越無法融入,彈奏出的音調、節奏亂七八糟。

爸爸沒在公共場合打我,而把我拉去場館外背光的角落,反手兩巴掌,一如既往地在罵。

我懵了,不是第一次被打了,但是還是覺得吃驚。爸爸怎麼會生氣,就這麼恨我嗎?他明明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最愛護我的人。可他為什麼變了?因為我是失敗品,因為他的心血白費了嗎?太陽孤高令我暈眩, “巨人”高大的影子像黑夜,像敵人。

可能我口渴了,可能是我站累了,可能是昨晚一夜失眠戰慄,我情緒很差。我張口對他說:“你這個殘廢的傢伙,別把你的夢想忽悠給我,我不稀罕便宜貨。”

那時候,我不大,但說出來的話居然成熟又傷人。我清楚看到爸爸如氣球般癟了的樣子,他閉上了嘴閉上,走了,像個落難者。

我一瞬間發覺爸爸其實不高,和周圍的人比起來,還要矮一頭。

要真算起來的話,從那時候我和爸爸便過著交錯的生活。

但是我心裡有氣,不服輸。爸爸憑什麼看不起我。我不喜歡藝術,但是我不差。我要在高考中證明,證明給他,強迫他感受到我的存在。我逐漸長大了,對他的恨意減退了。爸爸很不容易,而我一定要成為他心中的新星,要讓他重新振作。

我要救他。

可我高考失利了,最終的分數差強人意。那年夏天接二連三的打擊,一顆顆砸擊著我。我沒成為當代花木蘭,自己也再無法振作。

回家是一種痛苦。我總被無法承擔的期許折磨著,愧對他們養育,愧對他們的期待。

後來畢業工作,我再沒回去,只是偶然給媽媽通電話,和爸爸再沒說過一句話。

其實爸媽不求我大富大貴,只求我能夠平平安安幸福地生活,做一個善良的人。

我當時很認真地玩笑說,肯定會大富大貴,給他們令人豔羨的生活,帶他們環遊世界。我的承諾至今兌現,而我也沒能成為“善良”的人。

所以,我害怕爸媽對我的好。

我害怕涉入那片故土,感覺心思全被看穿。衣服再厚,路人的一眼都令我心驚膽戰。好像他們戳著我的脊樑骨說:就是她,就是那個人。

找到袁夢才是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