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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子偽軍說:“太君,這個女人,大大的瘋了的有。”
鬼子兵咕嚕著,對著我奶奶的頭上開了一槍。奶奶坐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
大個子偽軍把羅漢大爺用槍逼起來。羅漢大爺從小個子偽軍手裡接過騾子韁繩。騾子昂著頭,腿抖著,跟著羅漢大爺走出院子。街上亂紛紛跑著騾馬牛羊。
奶奶沒瘋。鬼子和偽軍剛一出院,奶奶就揭開一隻甕的木蓋子,在平靜如鏡面的高粱燒酒裡,看到一張駭人的血臉。父親看到淚水在奶奶腮上流過,就變紅了。奶奶用燒酒洗了臉,把一甕酒都洗紅了。
羅漢大爺跟騾子一起,被押上了工地。高粱地裡,已開出一截路胎子。墨水河南邊的公路已差不多修好,大車小車從新修好的路上擠過來,車上載著石頭黃沙,都卸在河南岸。河上只有一座小木橋,日本人要在河上架一座大石橋。公路兩側,寬大的兩片高粱都被踩平,地上像鋪了層綠氈。河北的高粱地裡,在剛用黑土弄出個模樣的路兩邊,有幾十匹騾馬拉著碌碡,從海一樣高粱地裡,壓出兩大片平坦的空地,破壞著與工地緊密相連的青紗帳。騾馬都有人牽著,在高粱地裡來來回回地走。鮮嫩的高粱在鐵蹄下斷裂、倒伏,倒伏斷裂的高粱又被帶稜槽的碌碡和不帶稜槽的石滾子反覆鎮壓。各色的碌碡和滾子都變成了深綠色,高粱的汁液把它們溼透了。一股濃烈的青苗子味道籠罩著工地。
羅漢大爺被趕到河南往河北搬運石頭。他極不情願地把騾子韁繩交給了一個爛眼圈的老頭子。小木橋搖搖晃晃,好象隨時要塌。羅漢大爺過了橋,站在河南,一個工頭模樣的中國人,用手中持著的紫紅色藤條,輕輕戳戳羅漢大爺的頭,說:“去,往河北搬石頭。”羅漢大爺抹一把眼睛——頭上流下的血把眉毛都浸溼了。他搬著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從河南到河北。那個接騾的老頭還未走,羅漢大爺對他說:“你珍貴著使喚,這兩頭騾子,是俺東家的。”老頭兒麻木地垂著頭,牽著騾子,走進開闢通道的騾馬大隊。黑騾子光滑的屁股上反映陽光點點。頭上還在流血,羅漢大爺蹲下,抓起一把黑土,按在傷口上。頭頂上沉重的鈍痛一直傳導到十個腳趾,他覺得頭裂成了兩半。
工地的邊緣上稀疏地站著持槍的鬼子和偽軍。手持藤條的監工,像鬼魂一樣在工地上轉來轉去,羅漢大爺在工地上走,民夫們看著他血泥模糊的頭,吃驚得眼珠亂顫。羅漢大爺搬起一塊橋石,剛走了幾步,就聽到背後響起一陣利颼的小風,隨即有一道長長的灼痛落到他的背上。他扔下橋石,見那個監工正對著他笑。羅漢大爺說:“長官,有話好說,你怎麼舉手就打人?”
監工微笑不語,舉起藤條又橫著抽了一下他的腰。羅漢大爺感到這一藤條几乎把自己打成兩半,兩股熱辣辣的淚水從眼窩裡凸出來。血衝頭頂,那塊血與土凝成的嘎痂,在頭上崩崩亂跳,似乎要迸裂。
羅漢大爺喊:“長官!”
長官又給了他一藤條。
羅漢大爺說:“長官,打俺是為了啥?”
長官抖著手裡的藤條,笑眯眯地說:“讓你長長眼色,狗孃養的。”
羅漢大爺氣噎咽喉,淚眼模糊,從石堆裡搬起一塊大石頭,踉踉蹌蹌地往小橋上走。他的腦袋膨脹,眼前白花花一片。石頭尖硬的稜角刺著他的肚腹和肋骨,他都覺不出痛了。
監工拄著藤條原地不動,羅漢大爺搬著石頭,膽戰心驚地從他眼前走過。監工在羅漢大爺脖子上抽了一藤條。大爺一個前爬,抱著大石,跪倒在地上。石頭砸破了他的雙手,他的下巴在石頭上碰得血肉模糊。大爺被打得六神無主,像孩子一樣胡胡塗塗地哭起來。這時,一股紫紅色的火苗,也在他空白的腦子裡緩緩地亮起來。
他費力地從石頭下抽出手,站起來,腰半弓著,像一隻發威的老瘦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