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事情,已經不是她的健康,已經不是我們夫婦的未來,而是小鵬遙遠不可測的前程。對於一個做過癌症切除手術的人來說,這種過分擔心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有效地轉移了目標,根據醫生的觀點,胡思亂想未必就是一件什麼壞事。人必須想一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來緩解生活的壓力。人活著都會胡思亂想,一旦得了病,就更會胡思亂想。

阿妍就是願意成天操心這些,誰也說服不了,誰也不用管她,什麼叫病態,這就是地地道道的病態。她不僅是跟我們唸叨,而且和馮瑞說個沒完。現在,有什麼困難,她必定首先會想到馮瑞,馮瑞是她的救星,是她救苦救難的活菩薩。馮瑞成了她心目中最有能耐的人。連我都想不明白阿妍為什麼會這樣,馮瑞便感到更不理解。有一段時候,他很關心阿妍的病情。馮瑞對我們家的真實情況並不是很瞭解,只是覺得彼此之間的人際關係有些滑稽。他不明白阿妍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小鵬,為什麼會成天把這個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孫子掛在嘴上。

那時候,我被安排在一個差不多是廚師小組長的位置上,因為我不會燒粵菜,而且不懂廣東話,海鮮城那幫從廣東招來的小夥計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馮瑞為了讓這些人尊重我,時不時會故意給我一個露臉的機會,他要讓別人知道我老四的手藝其實很不簡單,不管怎麼說,我老四也曾是個大名鼎鼎的廚師。偶爾高興了,馮瑞會直接到後面的廚房裡來,點名要吃我做的菜。我呢,也就趕快抓住這機會,拚命露一手來證明自己。

第八章(七)

馮瑞吃了我的菜,忍不住要發表感嘆:

“現在他媽的動不動就是吃海鮮,只有你的菜還能讓我想起當年,我跟你說老四,現在是吃什麼都不好吃了。”

馮瑞現在是真正的大老闆,沒人弄得明白他究竟有多少財產。雖然在我面前,他非常注意分寸,從來不擺架子,處處都表現出跟我有著不同尋常的交情,但是人只要活到了那個份上,自然而然就有那個威風,自然而然就有一股霸氣。馮瑞現在不僅是海鮮城的大老闆,而且還有許多別人聞所未聞的投資,因此只要他一出現,別人的眼光頓時完全不一樣。那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羨慕,那是一種五體投地的佩服。馮瑞身上表現出來的那種瀟灑,才叫是真正的瀟灑。有一天,快下班時候,他又來了,讓我現炒兩個菜,然後叫我過去陪他一起喝啤酒。我知道,他這又是故意要在眾人面前給我面子。他是董事長總經理,這兒的人,誰提到他,都跟提到上帝一樣,能陪他一起喝酒,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有的待遇。

兩杯酒下肚,馮瑞問我:

“老四,你那乾兒子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給抓起來?”

他一說,我就知道是阿妍找過他了。我知道出了這樣的事,阿妍只能找他。我告訴馮瑞,餘宇強這小子不學好,不好好地過日子,竟然與黑社會弄到一起去了。

馮瑞說:“黑社會?那叫什麼狗屁黑社會,也就是幾個小混混。”

“我知道。”

“知道什麼?”

“這小子有出息也不大了。”

我知道餘宇強再折騰,也最多是個小混混。我知道餘宇強生來就是個要給別人添麻煩的人。我知道餘宇強要做也只能做那些丟人的事情。

“老四,我真是不明白,你們怎麼會有這麼個乾兒子?”

我無話可說。

馮瑞說:“我是不是該幫你這個忙,老四,你給我一個話。”

“如果能幫忙,當然還是幫一下,”我想阿妍既然已經找過馮瑞,肯定向他求過情了,我當然得和她的態度保持一致,模稜兩可地說,“怎麼說,他也是阿妍的乾兒子。”

馮瑞說:“我怎麼聽著乾兒子這幾個字,就覺得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