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實為平生僅見。

趙無量與趙無極相顧一眼,成犄角之勢把華胄圍在中間坐下。他們坐得看似隨意,卻進可攻、退可守、又能護住趙旭,只此一坐,便可見出宗室二老那非同尋常的江湖歷練。

華胄卻似不覺,仰天望月,半晌廢然道:“從華某初入轅門至今,彈指之間,歲月如梭,沒想已過了十年了。”

他側顧向趙旭,淡淡道:“這位,就前聖上的遺孤旭哥兒殿下嗎?二位前輩,真是所謀也深呀。”

趙無量面色一變。趙旭的身世是個秘密,江湖中幾乎無人知道,沒想會被華胄一語道破。

只聽華胄道:“當年康王南渡後,又有太后隨秦檜於北朝逃歸。沒想其後,又有世子歸來。當時太子已逝,秦相為阿附皇意,一意證之為偽,竟打算幽閉其一生,這可算本朝南渡後第一大宗室醜聞了。不想二位前輩還將其救出,養於江湖。這番功夫,廢得可不小呀。”

他似極熟於本朝朝野秘事。閒閒道來,句句中的。

——這話卻真,當年趙構正位臨安後,欽親所立太子也曾逃南,其後病逝。其後又有太子之世子南逃,趙構為惜帝位,斥其偽冒,幽閉以圖秘殺之。此事朝野雖有風聞,但一向無人敢言其事。華胄淡淡說來,口氣頗為嘆喟。他轅門一向衛護朝廷,趙無量也沒想到他會直言如此。

華胄看著江對面的金陵城,輕舒了一口氣:“是誰最先看出這個城池是有著王氣的呢?從東晉至南陳,六朝金粉。烏衣子弟,裙展風流。煙花之名,盛傳秦誰——舊時王謝、堂前燕子,今日樓臺、檻外寒潮。前事無蹤,但只名字就夠讓人感到幾分惻豔了吧?——諸如胭脂井,諸如雨花臺……雨會開出一朵什麼樣的花呢?什麼樣的胭脂落在井裡會留下一漬傳誦近千載的香豔?朱雀橋邊烏衣巷,巷中子弟今何在?人云金陵城中就是茶傭腳伕,也帶有六朝煙水之氣。那麼樣輝煌灼麗地絢爛過,又那麼一往無遮地頹落。這一切,都為了什麼呢?”

趙無量也沒想他此時會忽然大抒感慨,心中卻已被他的話引得有些蒼茫了,廢然地望向城下,他心裡想起的卻不是金陵,而是中都舊地:開封。

北宋舊都名為東京。所謂東京,就是今日的開封了。開封府的繁華,倒的確是值得大書特書的。趙無量幼年、青年乃至壯年都是在開封府渡過的。他生長帝室,幼居宮掖,想起那時的上元佳節、燈火稱勝,千門萬戶、遊人如織,太液波澄、金吾不禁,樓臺水榭、羅幃深深,香車寶馬、芳塵細細……。金明池頭、樊樓腳底,紫陌歸來、紅塵嬉罷,蹴躪放鷹、鬥雞走狗,瓦肆勾欄、清歡如咋……

這一生,怎能忘記那繁華之樂?

華胄望著他,卻似看到了他心裡,淡笑道:“看趙老面上神色,卻似回憶起舊日那清歡如夢的宣政風流一般。”

一直沒開口的趙無極卻在他背後廢然一嘆道:“江山如舊,正自心情迥異。”

華胄面上神情一振,順勢道:“趙無極老也有新亭之慨?”

——新亭位於江左,當日東晉時分,曾有一干名士相會於其中,王導曾嘆道:“風物無殊,正自心情迥異”,以至滿座為之泣下,趙無極語意便蹈襲於此。當日唯謝太傅言道:“正當戳力家國,何當至於楚囚對泣?”

在座的趙無量、趙無極、華胄都不僅只是一介武人,他三人都是頗識詩書之輩。東晉之偏安與如今南朝之況頗有暗合,言談間便不由觸及。只聽華胄道:“謝太傅那話倒是不錯。小可今日有幸得與宗室二老一會,以聆清教,幸何如之。說到這兒,小可倒忍不住要請二老月旦一下天下人物。想東晉之時,猶有謝安之豪,以趙老看來,當今天下,可有英雄?如有,又誰為英雄?英雄何意?”

趙無量一愣,沒想他由此生髮,倒與自己論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