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英雄來了。

他沉吟了下,以退為進。哈哈道:“英雄?我這個江湖野老如也來妄談英雄,外人聞之,未免笑掉大牙了。”

華胄笑道:“不錯,趙老已退隱江湖十有餘年,當真是智者之擇。孔子云:賢者處世,合則進,不合則退,總以不擾萬民、不損其身、不違天命為意。趙老此舉,果然令人敬佩。”

趙無量淡淡一笑,口裡閒閒道:“那倒是,我兄弟一退,把那些擾萬民、蒙天子、網羅天下以逞已欲的事都留給緹騎了,是頗值得敬佩。”

趙旭一直見他們言語閒閒,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時方聽出劍光石火交觸的味道來,精神不由一振。

只見趙無量揮了揮手,望向華胄道:“不過,以小老兒之念——所謂英雄,當然要心繫家國,上護京廟,下護黎庶,忠君愛民,以此意為先,不知可說得是也不是?”

那華胄有些瞭解地望著他,微笑道:“看來趙老心中,一直仍以二帝為念啊。”

趙無量心中一痛,這是他心中最沉痛的話題,不能容忍華胄這些新貴這麼輕悠悠地提起,一怒答道:“不錯,身為子民,不能心懸二帝,迎之骨返,就當不得英雄二字!”

他最仇恨於當今天子、也即昔日的康王趙構之處也就在此。他為貪一已之帝位,數度輕棄迎返二帝、直搗黃龍之機,在趙無量心中,此人實已成為宗廟叛逆。後人文徵明曾以詞論史雲:“豈不惜,中原蹙;豈不念,徽欽辱;但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千古爭誇南渡錯,當時自怕中原復。笑區區一檜又何能?逢其欲!”

趙無量心中也是此意——沒錯,趙構其實是害怕中原恢復的。如果當年中原已復,迎回二帝,他這個皇帝又該怎麼算?秦檜之成勢,也不過是迎合了他這一點卑鄙汙濁的私慾罷了。

趙無量心中又想起了他這一生都念念不忘的開封,所有那些賞心東事,無一不是和文雅風流的徽欽二宗連在一起的。他是習武之人,但心中絕愛著那兩個名士風流又貴為帝王的叔、兄。想到這兒,趙無量面前就似浮起了堂叔與堂兄的相貌。可如今……二帝北狩,家國拆裂。自端康之亂後,兩個皇帝就這麼生生被人擄去,困居五國城。每思及此,趙無量心中還不由一陣撕痛——為什麼人間至樂總與至痛處關聯在一起?最繁華的與最淒涼的宛如攣生,從不分離。你才才沉迷,就攸忽夢醒。

趙無量低頭沉吟,自壯年至今,不知有多少次,他在夢中重憶,都會黯然哭醒,以至淚溼孤枕……而這些,華胄這個後生小子懂得什麼,他又懂得什麼叫家國之痛!

華胄卻微微沉吟道:“二帝已經不在了,但二帝就是生還,又能怎麼樣呢?”

他看向趙無量,似是想給這個老者陳述一個事實。只聽他靜靜道:“再請他們正位為君?——國就是他們亡的啊,難道讓他們再亡一次嗎?”

他這話就是再有理些,在趙無量聽來也會承受不了。

趙無量果然翻然色變,正待發話,只聽華胄輕喟道:“其實所謂愛國,也是各人有各人的愛法的。如趙老所思,只怕愛的更是那個亡國,同樣也愛是那個亡君,愛那亡國的繁華,也愛那個亡君耗損天下以成已欲的私慾。”

趙無量心中大怒,忿然欲斥,可話到喉邊卻忽嚥住了。他心中到底是個洞明透澈的人,只是一向多苛責別人,少分析自己。就算分析自己,但人深心裡核心處的一些觀念,一些信仰,再利的自剖之刃也不會將之輕輕觸及的。

趙無量只覺耳中一炸,他是愛的是那個亡國嗎?不錯,那些上國歌歡、宗廟盛事,戶盈珠璣、市列羅琦,文藻華繪、巧妙萬端……無一不是玩物喪志的。而那些讓他切切念念此生難忘的歡娛,也無一不是構建於置萬民於水火之上的。趙無量心中一痛,他以前沒想到,但,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