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儷辭左手持筷,夾取菜餚動作徐緩優雅,與尋常武林中人大不相同。邵延屏眼光何等犀利,他就坐在唐儷辭身邊,瞧出他左手上十來個極細微的傷口,乃是蛇牙之傷,心中又是大奇,他怎會被毒蛇咬到?

“敢問唐公子手上傷痕,可是銀環之傷?”對座一位黑髯老者突問,“並且銀環之數為十三,乃是銀環之中最毒之一種?”池雲聞言哼了一聲,唐儷辭微微一笑,右手舉起,捋開衣袖,眾人只見他雙手之上斑斑點點,盡是傷痕,右手比左手更為嚴重,不禁駭然變色,蔣文博失聲道,“這是?”

“唐公子被如此多銀環十三所傷,傷口卻並未發黑,可見體內早有抗毒之力。”黑髯老者道,“只是銀環並非喜歡群居的蛇,此事看來不是意外。”唐儷辭細細看雙手的傷痕,過了一會,他道,“風流店老巢之中,有機關共計一百三十三處……”他侃侃而談,將飄零眉苑的結構、佈局、機關、方位說得清清楚楚,各人凝神細聽,心下各有所得。池雲冷眼相看,唐儷辭言辭流利,神態從容,此時已半點看不出這個人昨日還在發瘋,只是那日菩提谷中發生之事歷歷在目,他真的能這麼快擺脫陰影,恢復正常?

以他對唐儷辭的瞭解,姓唐的白毛狐狸絕不可能就此超脫的,他根本不是超脫的人。

那日在菩提谷中……

第十七個墳墓,方周之墓。

封墓的白色泥土果然如傳說般堅固,唐儷辭遍身火傷,雙手鮮血淋漓,散功之身,以他雙手去挖,根本挖不開堅硬如鐵的墓土。沈郎魂出手相助,池雲拔刀砍擊,在三人聯手之下,仍是整整挖了一個半時辰,才在方周之墓上挖出一個洞來。

那個洞裡,有一具棺材,但不是冰棺。

那是一具木板破裂,材質惡劣的薄木棺材。

日光投入墓中,一股奇異的味道飄了出來,唐儷辭目不轉睛的看著墓裡的薄木棺材——那棺材上有個爆裂的口子,像是什麼人出手一抓透棺而入,正是因為那是個很大的破口,所以日光也透了進去。

誰都看得很清楚,那棺材裡的確有個人。

一個頭發凌亂的人……胸口有個傷口,的確無心,這個人就是方周了吧……

唐儷辭蹌蹌站起,“啪”的一聲撲在了那破開的墓口上,沈郎魂和池雲看著墓中那具屍體,只覺一陣寒意自背後竄起,“啊——”的一聲厲若泣血的慘叫,唐儷辭雙手緊抓墓前的石碑,猛力搖晃,以頭相撞,砰然一聲、兩聲……墓碑上血跡斑斑,池雲一把將他拉了回來,倒抽一口涼氣,那墓中的屍體……

那墓中的方周,是一具斷首斷腳斷臂,被人亂劍斬為十數塊的屍體。

墓中古怪的蟲子在屍身上爬行,腐爛的屍身散發著一股極端難聞的氣味,這就是唐儷辭千里赴險、甘受毒刀、蛇咬、火焚、散功之苦,而想要尋到的結果?就是他三年前以摯友性命為賭,而篤信人力可以挽回一切的初衷?就是他在腹中埋下方周之心,忍受雙心之痛的本意?無論如何都要救他、以為自己必定能救他——毫不猶豫毫不懷疑——以為自己必定能挽回過去,以為自己從不失敗,相信人生從來沒有“絕望“兩個字但——其實一切只是他在三年前做的一場夢?其實一切在三年前方周死去的時候就已註定,其實一切根本沒有任何改變,其實一切都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幻想……只是他盲目做下了各種各樣的荒唐,只是他以為挽回了些什麼而實際上什麼都早已失去……

被碎屍的腐爛的方周,還能復活麼?

這個問題,只是一個笑話。

而唐儷辭為這個笑話,付出了幾乎他能付出的一切。

“哈……哈哈……”唐儷辭坐倒在地,一手支身,銀髮垂地,不知是哭是笑,過了好一會兒,他說出一句話來讓池雲至今記憶猶新——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