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多的時候,火車順利停在了彼得堡車站。安娜帶著謝廖沙下車,牽著他的手沿站臺往外面去的時候,人頭湧動的對面站臺上,也正走過來一個頭戴黑色帽子、身穿深灰外套,手上提了個公文箱的男人。

他不年輕了,至少四十多歲,身材頎長,和正走在他邊上的一個身穿二等武官制服的魁梧男人相比,甚至顯得有點瘦。他的頭髮是泛了點銀白的深灰色,眼睛也是這種顏色,面容帶了種儒雅的氣質,——事實上,用儒雅去形容這個人,也並不十分恰當。一般而言,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對方通常只會留下一個保守、刻板、以及心機深沉的印象,彷彿無論什麼事,都不能令他變色——這其實正是一個優秀政客的特質。正是憑著他這種彷彿天生的性格優勢以及貴族的出身,他在三十五歲的時候,他就成功當上了地方最高行政長官的省長,而十年之後的今天,在歷任交通、國民教育、外交以及財政改革官員後,他順理成章地進入中央國家機構,在數年前被提拔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部長,成為少數幾個有資格能隨時入宮直接向沙皇呈議議案的人。他的名字,全歐洲稍微關心下時政的人都聽說過。在他的家庭發生之前那件醜聞之前,彼得堡甚至有人打賭,用不了另一個十年,他就有可能做到大臣委員會主席的位子上。

這個人就是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卡列寧。但是現在,他那張通常帶著點英倫式冷漠的臉看起來卻有點凝重。一邊聽著邊上軍官說話,一邊匆匆朝前走去,彷彿在趕對面那輛準備在五分鐘後駛向相反方向的火車。到了車廂口,他停下了腳步。

“卡列寧閣下,關於這個議案,在下週的國務會議上,請您務必予以支援,”軍官用一種帶了殷切希望的口氣在他身後最後這麼說道,跟著,又狡猾地加了一句,“您也知道,斯特列莫夫是反對這項議案的。”

卡列寧一腳踏上車廂踏板,“我會予以考慮。再見,將軍閣下。”

他說完,登上了列車。

老實說,卡列寧現在心情其實不大平靜,甚至是有點紛亂,所以,對於自己終於能上火車,打發走這個一直令他感到厭煩的纏著他要他表態的人,覺得鬆了口氣。

他幾乎是目不斜視徑直進了自己所在的包廂,找到位子坐下後,習慣性地將手上的那個公文包工工整整地擺在身前的小平桌上,右手搭在了上面。

他是左撇子,所以為了不受旁人干擾,坐火車的時候,通常會選擇車廂靠左最裡的位置。如果是平時,他的這隻右手會開啟公文包,抽出裡面的檔案,左手同時取出一隻筆,開始心無旁騖地繼續辦理之前沒有完成的公務——這也是他習以為常的用以渡過無數次從一個城市去往另個城市的旅途路上所耗費的時間的一種方式。

但是現在,他的這隻右手卻停留在公文包上,沒有立刻開啟。

現在盤旋在他腦子裡的,還是剛才發生的那件事。

就在幾個小時前,他的第一秘書通知他說,謝廖沙從學校裡失蹤了。校方已經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見無法隱瞞,這才送來了通知。

這個訊息打亂了他的計劃。讓秘書問明白謝廖沙在學校前一天曾發生的事情後,等參政院的一個會議開完,他就推遲了原本預定召開的部裡會議,立刻趕往莫斯科——根據他的推測,倘若謝廖沙是自己出走的,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去那裡找他的母親了。

想到他的母親,也就是那個比自己小了十五歲的妻子安娜,那種已經啃咬過他內心無數遍的熟悉感覺再次襲來——厭惡、憤恨、沮喪、痛苦、憐憫……或許是太過難言,到了最後,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了。他只是命令自己極力避免再去想起這件令他感到無比難堪的事。最近半年來,他也做到了,繁雜的公務幾乎佔去了他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