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行宮最高決策層中,他是反對發動第三次東征的,門下省長官納言蘇威也反對,內史省的蕭也反對,但其他人要麼主戰,要麼觀望,整體而言反對力量較為單薄。這也是聖主滯留涿郡的原因之一,一旦形勢有利於發動第三次東征,他可以利用行宮內主戰力量較大的優勢,先在中樞形成決策。決策即成,趨勢已定,輿論已上風口,那時再回東都,即便遭遇巨大阻礙,反對聲如潮,但若想推翻既定決策,否決聖主和中樞的主戰立場,那等於公開打他們的臉,嚴重損害他們的威權,那就不是策略爭議,而是政治博弈,是政治風暴,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了。而這肯定是兩京在飽受楊玄感兵變之亂後再難承受之局面,最後反對力量只有妥協。

聖主的如意算盤打的好,而行宮內的主和派感覺勢單力薄,此刻中樞核心人物之一的封德彝突然立場鬆動,影響必然很大,這不禁讓裴世矩十分頹喪,有一種大勢已去、無力迴天的強烈不詳感。

不過裴世矩能理解,能諒解。

在中樞裡封德彝的為官之道讓人歎為觀止。政治上的不倒翁歷來罕見,原因無他,你背信棄義、三心二意、卑鄙無恥,搞到最後都臭不可聞了,誰還用你?所以政治上的不倒翁無一不是天賦異稟的權謀高手,智慧太高,神乎其技。你贊他的時候心有不甘,但你罵他的時候,卻又不得不佩服他,自嘆弗如。

裴世矩現在就有這種感覺。封德彝的政治敏銳性太可怕。齊王北上明顯就有利於發動第三次東征,背後肯定有宇文述、來護兒、周法尚的推波助瀾;裴世矩是解決西北危機的關鍵,而西北危機的化解也肯定有利於東征的繼續。雖然這兩個舉措都是雙刃劍,但只要成功,聖主和中樞也迫切需要它們的成功,則中外局勢的發展就在聖主和中樞的控制之中,則發動第三次東征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封德彝抓住瞭解決當前中外危機的要害,當然能預測到未來大勢的發展方向。

當然,危機的化解與第三次東征的發動既無因果也無必然關係。

裴世矩積極西行,其目的就是想阻止第三次東征的發動,畢竟相比起來,在高句麗和遠東諸虜已經可以用外交手段臣服的情況下,完全沒必要動武,還是把有限資源用於經略西土為佳,利用西突厥人的力量,平分西域,穩定西疆,遏制和削弱大漠北虜,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利益,利國利民,這才是正確發展之路。然而,改革和保守的矛盾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阻礙,聖主和中樞不得不止步於“陽光大道”,選擇了“險惡間道”,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稍不小心就會墮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裴世矩從中看到了深重危機。封德彝立場的鬆動代表行宮內的政治風向正在向主戰傾斜,聖主的政治“吹風”正在發生作用,很多觀望者將在中外危機漸漸好轉後做出選擇,而這個選擇很不樂觀,尤其楊玄感兵變失敗後導致的擴大化的政治清算,人人自危,生死之危不但會徹底堵住貴族官僚的嘴,也會嚴重惡化國內政局,有人憤怒、有人畏懼、有人盲從、有人用心險惡,上上下下都會失去理智和冷靜,這種恐怖局面下什麼匪夷所思荒誕離奇的事都有可能發生,更不要說第三次東征了,就連南北大戰都有可能打起來。

裴世矩權衡良久,回書封德彝。

他有打算親自去西北一趟,主動承擔起解決西北危機之重任,以圖說服聖主和中樞投入更大力量經略西土。他的目的很明確,在未來趨勢的預測和相應對策上,堅持既定立場不變。

接著他告訴封德彝,楊玄感很快就會敗亡,但兩京局勢馬上就會劍拔弩張,西京為減輕壓力和轉移矛盾,必然向聖主和中樞妥協。這個妥協所產生的最大影響不是政治上的,而是軍事上的,軍權會更集中,衛府最高一級統帥將被忠誠和支援聖主的主戰派所佔據,由此產生的結果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