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禮服,一件條子背心,釘著珠母做的鈕釦,一條綠褲子,褲腳的翻邊是漆布做的,外加一雙麂皮白手套)得知自己的情婦變了心的時候,當這個情人把兩個拳頭頂在胸口而使臂肘向前突出形成一個尖角,像狗一樣嚎叫起來的時候,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受不了了。

“在法國最偏僻的外省小城裡的最蹩腳的演員,要比德國最有名的明星演得自然,演得好,”她憤慨地大聲說——說著坐到後面的房間裡。“您也過來,”她用手拍拍沙發上自己身邊的位子對薩寧說,“我們來聊天吧。”

薩寧服從了。

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看他一眼。

“我看您是挺溫存的!您的妻子和您一起會感到輕鬆。這個小丑,”她用扇子柄指著哀號的演員繼續說(他演的是個家庭教師),“使我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我也曾愛過一個教師,他是我的第一個……不,第二個愛過的人。第一次,我愛上了頓河修道院的院長。我十二歲,僅能在禮拜天見到他穿著絲絨長袍,渾身都發出香水的氣息,提著手提香爐從人群裡走過去,用法語對女士們說:‘對不起,請原諒’——從不抬起他的眼睛來,可他的眼睫毛——你知道怎麼個樣子啊!”——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用大拇指的指甲劃出半個小拇指給薩寧看。“我的老師叫做加斯東先生①!應當告訴您,這個人很有學問,又極其嚴格,是個瑞士人——而且他的臉龐是那麼剛毅有力!鬢須長得漆黑,側面看去是希臘型的——嘴唇好像鐵鑄的一樣!我怕他。我一生中只怕過他一個人。他是我哥哥的家庭教師,我哥哥後來死了……是淹死的。一個茨岡女人預言我會死於暴力——不過那是毫無根據的。我不相信它。您能想像依波里特·西多雷奇會帶刀嗎?”

① 原文為法文。

“也可能不是死於刀斧之下。”薩寧指出。

“這些都是胡話!您相信嗎?我——可一點也不。不過註定的事是逃不過的。加斯東先生住在我們家裡,就在我頭頂的房間。常常有這樣的情況:我夜裡醒來,聽到他的腳步聲——他睡得很遲——於是我的心就抽緊了,由於崇敬……或者另一種感情。我的父親勉強識幾個字,但是給予我們的卻是良好的教育。您知道我還懂拉丁語呢?”

“您?懂拉丁語?”

“是的——我。是加斯東先生教會我的。我跟他讀完了《埃涅阿斯紀》①,乏味得很,不過也有些地方很好。您記得嗎,當狄多和埃涅阿斯在樹林裡的時候……”

① 古羅馬維吉爾的名著。取材於希臘神話。埃涅阿斯是希臘神話中特洛亞英雄之一,是皇帝安喀塞斯和女神阿佛洛狄忒的兒子,傳說中羅馬人的祖先,是他於伊里昂城陷落後把餘存的人們帶到了羅馬。

“是的,是的,記得。”薩寧急忙說。他自己學的拉丁語早就忘得一乾二淨,對《埃涅阿斯紀》的故事也印象很淡薄了。

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習慣地望了他一眼,斜著眼,從下向上望。

“可是您別以為我很有學問。啊,我的老天,不——我沒有學問,而且毫無才幹。我勉強會寫幾個字……是的;又不會大聲朗讀;既不會彈鋼琴又不會畫畫,也不會做針線——什麼也不會!我就是這麼個人——整個兒都在你面前!”

她攤開雙手。

“我把這一切都告訴您,”她繼續說,“第一是為了不去聽那些笨蛋的話(她指指舞臺,那裡,此刻女演員接替了男演員的嚎叫,也把兩個臂肘向前突出出來);第二是因為我欠了您一筆債:昨天是您對我講了自己的事。”

“那是因為您問了我。”薩寧說。

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突然轉過臉去向著他。

“難道您就不願意瞭解我是個怎麼樣的女人嗎?但是我不奇怪,”她又靠到沙發背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