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夜。

他果然猜對了,雖然最後是空著肚子睡覺的。在睡夢中夢見的並不是一桌子美食,也不是自己正端坐在教室裡寫作業聽課,而是同父親的對話——

“你看見了?”雅史的語氣篤定,卻用反問句問他。

“那不是真正的她。”

“少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難道不是父親?”

雅史似笑非笑,“是你在逃避麼。”

他走近徵十郎,眼底帶著一眼望穿孩子心事後的自信。他深知少年心裡早已掀起軒然大波。

“我習慣了沒有她的生活,”徵十郎臉上沒什麼表情,聲調卻輕了一些,“我的生命中,不需要她。”

現在的赤司徵十郎是沒有弱點、無懈可擊的強者,他相信自己已經超越了父親。

“謊言。”雅史毫不客氣地戳/穿他的謊言,“你需要她,但你從不對沒有可能實現的奢望抱有期待。”

“倘若她回來,她第一個會見的就是我。”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的徵十郎更加大膽,竟然光明正大地反擊。

因為他在母親心中僅是唯一,他一直都知道。

他無法正視母親也許還存活的說法,甚至想都不敢想。

“假設她還活著——假設她就站在你面前,你會作何反應?”

“……”徵十郎微微抬眼,異色瞳反射出父親的倒影。他不記得自己是在什麼心態下說出這番冰冷的話語,“無論是活著還是死去,我無法原諒她。”

因為那是他最愛的母親,卻也將他傷得最深。

☆、第七十四章

徒然被夢驚醒的徵十郎在床上輾轉周折,後背已被冷汗浸/溼,他在腦中細細回味著之前與父親虛幻的對話,感覺異常真實。

他開啟臺燈,抬頭瞄了一眼指向三點半的時鐘,這是人類一天中最虛弱的階段。

卸下面具的徵十郎感到自己變得疲軟不堪,內心脆弱得一碰就碎。情緒像左右搖擺的天平,一會兒心如死灰,一會兒卻又充滿希冀。

肉體上的疼痛熬過去後便會被遺忘,但精神創傷卻能留一輩子。偽善的他、傲慢的他、冷漠的他,每每牽扯到母親的事時卻會被打回原形,無論時隔多年,那種痛依然鮮明。

徵十郎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陷入深度睡眠前的過渡期簡直是煎熬。他索性下了床,找一件外套披上。他像一具行屍走肉,機械地挪動步伐,每一步的距離似乎精確計算過。

他嘴角微揚,卻完全不像在微笑。一個莽撞荒唐的計劃在腦中成型,一個就連洞悉人心的父親也猜不透的計劃。

他厭惡軟弱的自我——於是他決定親手找尋父母隱藏的秘密。

……

這就是所謂的賭博啊。

走在前往赤司家靈堂的路上,徵十郎不禁感嘆。他承認自己是個有計劃就一定逼著自己做到的偏執狂。但他絕不會將這種蠢到極點的做法告知別人。

是的,他決定——挖墳(大誤)。

自家最不缺的就是財富和地,在曾曾祖父那代赤司氏修建了靈堂,在距離主宅有十五分鐘路程的某個僻靜的角落,靈堂的東面靠著一片樹林。

夜空中漂浮著陰沉的雲,薄霧像灰濛濛的紗罩著景物,除此之外沒有第二種色彩。他藉著黎明前的月光打量這座小型建築物,還真生出了幾分詭異的氣息。

上一次來這裡還是幾年前,那段時間他每夜都要到母親的靈位前坐坐,說好聽點是披麻戴孝,其實他只會盯著黑白照發呆。

他從旁邊的庫房拿了一些工具,手中沉甸甸的真實感讓他意識到自己是不折不扣的瘋子。至今也無法相信自己真的這麼做了。哪怕是徒勞,他仍然想以自己的方式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