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張海在家,一下覺得,心和世界,都呼剌剌地寧靜下來。

說那木森,原來回去竟歇手歇腳,絲毫沒有打動自己老婆。

兄弟們知道這事,是著來日早上。日出時分,他媳婦去井上挑水,迎著朝陽,還哼了小調豫劇。弟兄四個,三個媳婦都在醫院躺著,她沒有,還挑水,還哼戲賣弄。早飯以後,牛林約了豹子,約了張海,都到村後桃園說事。昨天碎的酒瓶,都還醉在地上。昨天見紅的幾朵桃花,今天憤然紅了,燦爛著,奪人眼目。別的枝條,原都淡青,隔夜後便都青紅。豆似的花苞,一夜的春燻,再也含不住了紅色,洩露出來,唇樣的誘潤。還有枝上桃葉,片片的,黃裡裹褐,褐黃一色,卻又總統青綠。嫩得滴水,像那葉是浸在露裡。牛林、豹子,還有張海,都立在一棵桃下,在昨天喝酒碎瓶那兒,全是一臉老怒,憤然嫉恨,青臉青眼,木木著,悶了許久,張海說,真的沒打?

牛林道,我親眼見她挑水,走路腰還扭呢。

張海亂了一下心事,拿腳朝地上踢了一下。

豹子問,咋辦?大哥。

張海望著牛林。

牛林把拳頭提捏一下,說文鬥不武,這事讓我處理。

說著就見木森來了,從村後衚衕走來,似乎理短,走得很慢,腳步也軟,快到桃林時,抬頭看看前邊景光,把頭勾下,又把目光扭到別處,躲著景色,終於踢踏著走近。到了桃林,到大夥面前,瞟了三張臉色,自己先自軟軟地蹲了下來。嗓子乾乾咳了一下,請求什麼似的。

張海問,你沒動手?

木森嗯了一下,又看看大夥的悶煩和惱怒。

牛林問,為啥?

木森猶豫著嘟囔,我……下不去手。她還給孩子餵奶。萬一,把奶打了回去,就讓孩子餓了。

豹子說,我媳婦懷著孩子,幾個月,我還往死裡打她,用刀捅,讓她縫了四針。

木森看了一眼豹子,求求的一臉哀色。然後,就都一陣重悶,誰都如被關在黑屋,彼此不看不語。光線明亮,從桃枝間傾瀉過來,把每張臉都照出透青亮色。有風,微微的,從枝上掠過,響出蜂音。螞蚱在草地上走跳。草是乾草。乾草間有許多綠色。春天了,初春。遠處的山脈在寧靜中活的一樣,會緩緩晃動。細看,卻又穩在那。下地的村人,荷了鋤,從桃園那邊路上走過,朝著這邊望望,下力望著,像要探詢他們似的,卻是望著又獨自去了。就這麼悶著,悶到將要炸時,木森望了張海。張海又看牛林。牛林就說,今兒這事,大哥讓我當家——楊木森,你昨兒耍了咱們弟兄,今兒你自己說,這事咋辦?

木森姓楊。楊木森就蹲在地上半旋,雙手放在兩個膝上,臉是黃色,在日光中虛有汗水。他旋身過來望著牛林,目光中透著理屈,透著哀求,那目光像是汙腐要爛的草繩,沒光,也不再結實。彷彿,誰用手一拉,或用手去那腐繩上碰碰,那目光就會帶著灰塵斷下。就用那種枯腐望著,等著牛林說話。

牛林說了——你還打嗎?

楊木森灰著臉色,咬著嘴唇,好像要把嘴唇咬出一個聲音。

牛林說,不打也罷,你自己想個辦法。

就又憋著,讓空氣死去,凝得不流。讓日光活活動著,卻是刀刃樣割著木森的鼻眼。他鼻尖上的汗,血樣的流疼。目光也被那日光逼到灰暗。就悶著,悶到極處,楊木森的臉上有了活色,是一種帶了淺血的暗黃,在他灰白的臉上,淺淺遊著。遊著時,他抬起頭來,試著道——

這樣吧,我請哥和弟們吃飯。

豹子扭了一下身子,說我操,老三,吃飯能花幾個破錢? txt小說上傳分享

桃園春醒(5)

木森還要說啥,豹子還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