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學一百二十個生員中,張家族學佔了二十人,這其中就有從廣州回來之後剛剛補了增廣生的李國修和芮一祥。

別看這只是六分之一,但二十人中有十二個廩膳生,成績都在三等以上,因此張家族學自是聞名遐邇。最可貴的是族學裡頭的四季束脩只是象徵性的交一些。每月還有貼補,月考季考歲考中名列前茅的還有銀錢米糧,若是家裡儉省些,可夠得上一家開銷。這樣好的條件這樣好的地方,誰不想著送自家孩子來?

由於人數日多,原本那座院子就有些不夠用了,兩個月前連虎稟明瞭張越,把武安侯衚衕往西的南大橋對面門樓衚衕的一座四進院子買了下來,稍稍整修之後就讓師生等等全都搬了進去。這兒不但地方寬敞,而且最後一進屋子還有正房廂房等十間屋子,足可讓幾個來自外地的塾師和學生居住,而最外頭一進的南房則是住著雜役,西廂房就是連虎辦事的地方。

連虎比張越還大一歲,雖說是奴僕,但張越早先開過口,他的兒子也是打小就在學堂裡頭聽先生講課,認字不說,唐詩宋詞四書五經也學了不少,靜官拜了梁楘為師,他的兒子連樂和連生的兒子連茂就跟了過去做伴讀。要說他也是張家有頭有臉的管事了,可他深知張越的秉性。此刻面對這許多求著要把孩子送過來的人,他又不好冷臉趕人,竟是好生為難。

“各位,各位!不是我不願意通融,實在是這招收人數等等乃是我家大人吩咐下來的,我不敢擅自做主。至於這送來的東西,也請各位收回去。等明年到了招新的時候,各位按照章程把孩子送過來也不遲!”

“我家這孩子已經八歲了,再等一年可不就耽誤了?”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使足了勁擠到了前頭,把一張兇巴巴的方臉硬是擠得圓了,又露出了笑來,“就請小連管事你通融一下,我必有重謝!咱們這辛辛苦苦一輩子,不就是為了娃子能進學之後有出息麼?”

“屁的有出息,張屠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你分明就是為了京畿附近大查田畝,你名下那些田要多繳稅,希望孩子進個學之後免錢糧!我可告訴你,少打這主意,聽說如今就是一二品的大員也得交糧當差,優免有限!要為了那種蠅頭小利,那是膚淺……要孩子能像張大人那樣,那才叫是光宗耀祖!”

這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畫商和一個滿臉橫肉的屠戶爭執起來,吵著吵著更把自個家主人都牽了進去,連虎頓時心中透亮,一下子明白了近些天來為何會陡然多出這許多想來附學的人。這清查田畝雖說往天下各地派出了不少號稱清正耿直的御史,但最先開始動手的卻是京畿,哪怕皇帝人還在巡邊。勳貴和文官們也有田莊。可首當其衝的卻是老百姓,往族學中混上一陣,旋即設法謀一個生員,再之後免糧免差,這便是大多數人的願望了。

既然這回有人把最要緊的關鍵撕擄了開來,其他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紛紛圍著連虎,也不知道許了多少好處,倒是幾個真正貧寒卻為了自個孩子考慮的人被擠在了外頭。好在因為連虎警告說不許擾了裡頭的學生,沒人敢太過高聲,但唇槍舌劍自是難免。

心裡盤算著怎麼打發人走,連虎乾脆坐下來思量,權當這些人是嗡嗡叫的蒼蠅。可才坐了沒多久,一個雜役突然不知道怎得擠進了裡頭,到了連虎耳邊低聲嘀咕了一句話。聽到這一聲,剛剛穩坐釣魚臺的連虎一下子蹦了起來。

“各位,我家大人微服過來巡查這族學,你們與其尋我打擂臺,不若去對我家大人說,如何?”

此話一出,剛剛吵吵嚷嚷的屋子裡頓時鴉雀無聲。七八個人你眼望我眼,最後都是退縮了。連虎雖說看著體面,更管著這處地方。可歸根結底就是豪門奴僕,一直又不曾拿腔拿調嚇人,他們自然是不怕,可張越就不一樣了。平日裡就是一個差役也能讓他們彎下腰賠笑老半天,更何況正三品的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