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旨輟朝五日。初喪之日,皇帝、親王、公主分祭三壇,未幾,又賜了諡號昭獻。然而,五日之後,朱棣雖然重新臨朝視事,卻是始終鐵青著一張臉,但凡奏事,稍有謬誤便是嚴厲處置,而即便是六部官員和閣臣個別覲見,也難能有好臉色待。於是,仁壽宮更是成了誰都不想進去的地方。

哪怕是號稱最機敏最擅長應變的楊榮,這天來到仁壽宮前候見的時候也不禁心中忐忑,畢竟,這些天他碰的釘子實在是夠多了。足足等了一盞茶功夫,他才看到裡頭有人出來。兩廂一打照面,認出是陳留郡主朱寧,他不禁挑了挑眉,記起有小太監私底下透露說,如今王貴妃薨逝,其他人勸諫皇帝壓根不理會,也就是朱寧說話十句裡頭還能聽兩句。

“臣拜見陳留郡主。”

因西宮本是別宮,內宮外宮的分別就不如真正的皇城那般際野分明,再加上朱寧自小充男兒教養,出入仁壽宮也是常有的事情,此時見楊榮施禮,她便還了一禮,沉吟片刻便說道:“張越正在陪皇上下棋,小楊學士不妨再等上片刻。皇上今天的心情比前幾日有所好轉,有事回稟大約也能聽得進去。”

這自然便是提醒了,楊榮心領神會,連忙躬身謝過,見朱寧帶著兩個侍女下了臺階從甬道離去,他方才收起了笑臉,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朱寧乃是周王之女。皇帝即位以來軟硬兼施一一削藩,如今天下再也沒了昔日燕藩那樣的天下強藩,仍保有護衛的親王都是少之又少。周王雖說是天子的嫡親弟弟,可皇帝平日頗多猜忌,為何偏對朱寧如此厚愛?

話說回來,他可是嘗過和皇帝對弈的滋味,即便朱寧說天子心情還算不錯,但天知道張越下棋下到一半會不會捅出什麼漏子。他僅僅和朱棣手談三次,第一次皇帝因下錯一著卻不願悔棋,結果在棋局過半的時候砸了棋盤;第二次下了和棋結果那位至尊卻極其不悅;第三次他乾脆輸了,此後總算避開了這苦差事。張越這是平生頭一次,這一關大約難過得很。

楊榮只猜對了一半,這會兒仁壽宮東暖閣中的張越確實已經下棋下得滿頭大汗,這不是被熱出來的,也不是被嚇出來的,而是急出來的,因為此時此刻朱棣找他並不是下圍棋,而是下象棋。他的圍棋師承杜楨,水平倒還過得去,但他哪裡會下象棋?

僅僅只能算是超級菜鳥的他連著和朱棣下了五盤,結果每盤都是被殺得人仰馬翻,那盤面慘不忍睹。他實在不明白,朱棣明明已經知道他這象棋下得其臭無比,為什麼還一盤接一盤不肯放過他,難道就是為了看他狼狽不堪的模樣?

“好久沒有這麼爽快了!”

在第六盤終了之後,朱棣終於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見張越額上盡是細密的汗珠,那表情甭提多喪氣,足足大半個月不曾笑過的他忽然生出了一股想笑的衝動,繼而卻又壓了下去。他想起了當初和道衍和尚下棋的情景——老和尚圍棋下得精妙,可是這象棋上的殺伐卻差他遠矣。那時候他只要在圍棋上頭輸一局,象棋上頭必得贏三局回來。自從那個老和尚病了之後,他許久沒碰過象棋,今天也是一時興起方才找上張越。

隨口吩咐一個小太監去擰了一條毛巾遞給張越,直到看著他把油光可鑑的額頭給擦乾淨了,他才淡淡地說道:“圍棋是殺氣盡在其中,象棋是殺氣顯露在外,道不同理同,以後有空好好不妨學一學。你這些天應該安置好了常山護衛,覺著這些兵比京營如何?”

前頭才提到圍棋和象棋,這會兒忽然就提到了常山護衛,對於這位至尊的跳躍性思維,張越著實是歎為觀止。好在他這會兒已經緩過神來,連忙答道:“回稟皇上,常山三護衛乃是王府護衛,兩次北征都未曾隨行,而且多年沒有上過戰陣,戰力怎可和京營相比?”

“那差點當了你岳父的孟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