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見張越在炕上對面坐了,榮善這才斜簽著身子坐下,見屋子裡別無外人,他便拿起了身後的包袱,鄭而重之地雙手遞了過去。“夫人說,不想事情會鬧得如此地步,仔細想想都是她當初一時大意疏於管教所致。夫人曾經秘密尋過善於織補的能工巧匠,先是找了幾件同樣用刀戳破的狐狸皮銀鼠皮衣裳讓人去補,結果那巧匠手藝倒不錯,但卻一定得要有皮子方才能完全補好,可紫貂皮難找,夫人只好死了心。如今只能尋了一件差不多的。”

英國公府就是真讓人送節禮,也不必榮善這個管外事的管家親自出馬,因此張越早料到就是為了那樁紫貂皮大氅的公案。接過那個包袱,他卻不忙著開啟,因問道:“紫貂皮向來都是貢品,所制皮裘也幾乎都是宮中物件。大伯孃這件大氅是從哪裡來的?”

見張越眼神炯炯的,原本想推說不知的榮善只得嘆了一口氣,實話實說道:“這是皇上先頭賜給老爺的,已經有些年頭了,老爺這等物件多,此物沒穿上身幾遭。夫人說,儘管樣式有些差別,但一時半會矇混過去應該不要緊,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想辦法。”

“大伯孃雖然是一片好意,但這事情莽撞不得,否則一旦被人識破,反而連累了英國公府。”張越擺了擺手示意榮善不用勸說,卻是看也不看就將那包袱遞了回去。“你一路奔波緊趕慢趕送來了這件東西,我很感激,但別人既然有意勾起了皇上想起這件事,自然會死死盯著英國公府,到頭來若是讓皇上以為英國公府也是蓄意欺君,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可是……”

“此事我自然會寫信向大伯孃說明,她絕不會怪罪你的。”

當日的事情榮善也聽說過一絲風聲,雖說只是杖斃了一個丫頭,庾死了一個妾,但對於一向寬和的王夫人來說卻是頭一遭,給內院的震懾極大。這次奉命出來,他心中實有些擔憂——這固然是英國公府出的事,但若是按照王夫人這樣的佈置,萬一有事牽累更大——然而,他更知道如果英國公張輔在北京,說不定會徑直入宮請罪,因此也沒敢開口勸王夫人,卻不想年紀輕輕的張越竟然看得這麼透徹,毫不猶豫地推卻了這件可以暫時救命的東西。

思來想去,五味雜陳的他便又抬起頭來:“夫人先頭悄悄的打探過,那一年關外建州女真總共貢了三百餘塊紫貂皮,皇上命御用工匠一共做了四件,一件自己服用,賜了皇太孫和趙王一人一件,剩下的那件便一直放在庫中,直到上回聽說了越少爺的事情之後,一時心血來潮,這才賞賜了出來。之前幾年雖然也有關外貢紫貂製成大氅的,但除了賞賜秦王晉王齊王等等親王,就只有英國公和成國公,其餘勳戚幾乎沒得過這種賞賜。”

張倬先前只告訴張越這相同的三件大氅如今在誰身上,並沒有說這竟然是王公專有,即便如此,這也沒多大區別。哪怕內庫中有,難道他還能指使誰將其偷出來不成?皇帝和其他親王是不用指望了,即便是朱瞻基,這種事也是萬萬不能去求的。否則那位年輕聰穎的皇太孫必定會想,今日你能矇騙天子,翌日難道不會騙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滿心嘆息的榮善搖了搖頭,手無意間碰到旁邊一個包袱,連忙將其拿上了炕桌,又動手解開了那藍綾包袱皮,將裡頭那件衣裳給抖開了:“這件破損的夫人也讓我一起帶出來了,上次遭了人惦記。所以夫人一直都壓在自己的箱子裡,唯恐再被人給做了手腳。”

當日這件大氅遭劫之後,張越就沒有拿回來,而是一直收在英國公府,此時接過之後展開一看,端詳著上頭那些難以彌補的破損,他不由得恨得牙癢癢的——就算他也能像賈寶玉那樣有勇晴雯相助,奈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皮子的破損就是織補功夫再好也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