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在門外通稟了一聲:“太太,外頭大舅老爺來了,說是特意開啟封來瞧太太的!”

一聽這話,孫氏頓時愣住了。她祖上也是官宦人家,父親雖說沒出仕,但家境也還殷實,在開封府也算是大戶人家,因此當初才會和張家聯姻。然而,父親去世之後,兩個兄長分光了家產,卻誰也不理會她這個在張家不受待見的妹妹。直到她的丈夫和兒子先後經科舉有了出身,他們方才使人常常送些東西過來,但彼此之間情分早就淡了。

隨手擱下手中一匹繭綢,她不禁冷笑了一聲:“特意來瞧我?想當初我為了越哥兒的病焦頭爛額的時候,他們在哪兒?我在家裡處處受氣的時候,他們在哪兒?我回家裡求懇他們設法幫老爺一把的時候,他們又在哪兒?這會兒倒特意從開封來瞧我,不見!”

珍珠情知孫氏是說氣話,忙站起身勸道:“太太,既然是大舅爺特地從開封過來,不管為著什麼事,您總應該見一見,否則人家說閒話總不好聽。若不是什麼大事,太太便應了他;若是什麼為難的,太太就是推了,別人也無話可說。大太太二太太的孃家都是有名頭的大族,平日對她們頗有助益。如今老爺少爺都已經有了成就,太太何妨扶一扶孃家。”

“我就怕他們是扶不起的劉阿斗!”孫氏嘴裡這麼說,心裡卻仍是被珍珠這席話所動,斜睨了她一眼便笑道,“你既這麼說,就和我一塊出去見見他。芍藥留在這兒好好再挑挑,挑兩匹做工最好沒有線頭的,回頭等我回來再動針線。”

芍藥連忙應了,珍珠便笑著隨孫氏出了屋子。因這是家裡親戚,所以孫氏便吩咐在小花廳見客。順著甬道到了地頭,她一跨進門檻就看到左首第一張椅子上坐著大哥孫逢未。只見他頭上戴著緯羅華陽巾,身穿一件潮藍紗衫,腰繫石青色絛子,腳下一雙灰撲撲的黑麵布履,那模樣較之幾年前蒼老了許多。

見著孫氏進來,孫逢未愣了一愣,這才臉上堆滿笑容起身相迎:“三妹。”

孫氏一想到以前的舊事便恨得牙癢癢的,此時只淡淡地答應一聲,見孫逢未下手還坐著一個人,她不禁皺起了眉頭。她一個婦道人家,見自己的親兄長自然不要緊,可平白無故見一個外頭人幹什麼?當下她便沉著臉問道:“大哥你來就來了,怎麼還帶的別人?”

“哪裡是外人,這是咱家不出五服的堂兄,四哥孫逢嘉,小時候你在家裡見過的,怎生你忘了?”孫逢未彷彿沒看見孫氏冷淡的樣子,一面說一面朝下頭那人打眼色,“四哥那一家素來都是住在浙西一帶,前些時日他去河南正好遇上了我,所以我尋思著到京師來看看你。其實我早就想來了,只是你也知道我家裡人口多,吃喝嚼用不少……”

聽到孫逢未說這些,孫氏更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此時,孫逢嘉卻是站起身來,他身上一襲天青色寬袖紗袍,頭戴龍鱗紗巾,收拾得精神利落,又客客氣氣地上前廝見。孫氏不知這位久未謀面的堂兄何等路數,忙回禮不迭。雙方道了一番客套話,她便看到孫逢嘉從旁邊的小几上捧起一個紅色雕漆匣子來。

“三妹,我一直住在浙西,倒是很久不曾回開封,你出嫁得子種種大事都不曾趕上,也是這回到開封正好撞上了七弟,這才知道原來如今兩家如此之近。多年不見,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都是浙西特產,三妹別笑話我盡挑些不值錢的東西就好。”

伸手不打笑臉人,再說孫氏恨的只是當初絲毫絕情的兄長,對於孫逢嘉倒沒什麼厭惡。此時聽他說得客氣,她連忙謝過,示意身旁的珍珠伸手接了,這才在上頭西邊主位上坐了。賓主重新落座之後,孫逢未少不得涎著臉說自家如今每況愈下,兒女嫁娶開銷極大云云,末了又厚著臉皮說孫氏好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