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深知這當口一動不如一靜,索性當起了孝順孫兒,成日裡在顧氏病榻前侍奉。

顧氏年紀大了,自然也喜歡孫輩承歡膝下,這一日中午服過藥之後,她卻不肯躺下休息,倚著引枕說起了當年舊事。提到那南北大軍酣戰時驚心動魄的往事,她竟是唏噓不已。

“燕軍和南師在河南山東境內連場大戰死傷遍野,因為人人都知道你大爺爺將燕王中軍,所以咱們全家不得不逃出開封城避難。那會兒還沒有你,你二伯父將所有家中男丁編練成軍,竟是連續劫殺了好幾批南軍,這才保住了全家性命。那時候你大伯父因為是解元,已經出仕,費盡千辛萬苦方才從南京逃了出來,恰是你爹爹帶人去接應的……”

這是一段張越從來不曾聽說過的往事,他只知道伯祖父張玉就是戰死在東昌之役中。而之後張輔子承父業多有立功,卻不知道那時候祥符張家因為和燕王朱棣的關係幾乎遭了滅頂之災。果然,求富貴必然伴隨著巨大風險。

“其實比起元末天下大亂的時候,靖難那會兒的兇險算不得什麼。當初蒙元畢竟是正朔,你大爺爺和爺爺都曾經出仕,你大爺爺更從走大漠,洪武十八年方才歸於大明,你爺爺也隱居了多年。如今想起來,那時候若早些醒悟,興許一家人也不用吃那麼大的苦頭,但若是沒有那段經歷,張家人也沒法真正看清天下大勢。天下興衰氣數,我這個老婆子幾乎都經歷全了。只不過,張家有你大爺爺一個就夠了,如今咱們已經是枝繁葉茂的大家族,經不起又一次折騰。”

顧氏說著便露出了疲憊的表情。閉上眼睛眯瞪了一會,她又睜開眼睛打量了一眼張越,見其坐在那兒若有所思,便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他都聽進去了,想必也能有所體悟。將脊背往後頭靠了靠,她又說道:“你大堂伯一走已經是近兩個月了,備兵宣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別的地方你如今也不方便去,得空了去看看你大伯孃吧。”

張越正想點頭答話,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喧譁聲,間中還有一個高亢的聲音。不多時,那一層隔著裡外屋子的斑竹簾就被人高高打起,進來的乃是二伯母東方氏。只見她一身大紅遍地金五彩妝花紗衫,大紅杭絹挑線裙子,頭上的鳳釵在屋子裡的蠟燭燈光下顯得熠熠生輝,同時更映照著那張氣咻咻的臉。

“老太太,這日子沒法過了!”

東方氏雖說看見了張越,但這會兒她滿心委屈怨憤,竟是忘記了什麼避諱之類的勾當,上得前來行禮之後往床沿一坐就抹起了眼淚:“老爺好容易從交趾回來,雖說帶了一個女人,我也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她有了身子,我撥了幾個丫頭過去伺候,可她竟然還挑三揀四,在老爺面前撥弄是非!老太太,她還說老爺答應了要給她請誥封,天下哪裡有這樣的理兒!”

“好了好了!”顧氏本就在病中,哪裡耐煩聽這些,頓時就皺起了眉頭,“她如今懷著老二的骨肉,又是擺夷人不懂規矩,你這個當家主婦要立規矩有的是時候。至於請誥封這類話你也當真,朝廷是有規矩的,她就算封一個恭人宜人,那也是為了安撫她家裡,也不至於越過你去!”

聽了這麼一番話,東方氏頓時比吃了黃連還苦。她本就不是大度容忍的賢惠性子,成婚之後丈夫張攸因常年征戰在外,家裡不過只有一個懦弱沒用的駱姨娘,如今好容易夫妻團聚,她穩穩當當成了二品夫人,誰能想到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年輕貌美有幾分來頭的妾侍,這妾侍偏生還有了身孕!心中大惱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想再說理,卻不料顧氏又發話了。

“越哥兒你先去英國公府吧,記得找高泉在庫房挑幾樣東西。英國公夫人先頭生下女兒之後身體還有些虧虛,你從山東帶回來的阿膠正好能用上。”

三言兩語打發走了張越,顧氏方才支撐著坐直了身子,目光猶如刀子一般在東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