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這祭文如今只寫了一半,但張越和萬世節既然已經明白了這乃是為何人所作,自然都是暗自吃驚。當初也就是因為太子寬縱了一個陳千戶,結果皇帝震怒之下便讓錦衣衛解拿梁潛周冕入京。若不是杜楨設法求情,梁潛幾乎逃不過這一劫,勢必要和周冕同死。只是,眼下看這篇祭文的內容,莫非是梁潛故去了?

“士奇兄和梁泊庵乃是同鄉,所以我才知道了他去世的訊息。他當初還曾經代總裁《永樂大典》,如今卻是死得無聲無息。我這一篇祭文也只能寫了在這裡燒給他,日後回鄉的時候才能順路祭拜。雖說我和他幾乎沒有什麼交情,卻也佩服他的學問。只聽說他遺下了老妻幼子,日後便是這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想來實在是悲愴。”

杜楨此時落下了最後一個字,旋即方才將筆擱在筆架上,直起了腰來。端詳著那一整張墨跡淋漓的字紙,他便頭也不回地說:“那時候我能做的,也只是保下粱泊庵一命。但是,異日若是有機會,我若是還有能力,當替他雪了當初那冤屈。這不是出於什麼交情公義,而是一個人做事情得有始有終!”

這話雖說得淡淡的,萬世節不禁肅然起敬,張越更是想起了永樂年間那些消失掉的名字。解縉當初下錦衣衛獄,由於朱高煦和紀綱的讒言,受他牽連先後活活庾死在獄中的就有陳壽、馬京、許思溫,此後牽連而死的還有徐善述王汝玉,再加上樑潛周冕,以及前頭迎駕遲緩而下獄的黃淮楊溥等人,東宮屬官已經是凋零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只剩楊士奇屹立不倒。

等到紙上字跡漸幹,張越就去取了燒字紙的銅盆來,萬世節也不肯閒著,也忙著去向門外的墨玉和鳴鏑討要了紙媒和火石。眼看著那一卷紙逐漸被火光吞噬,屋子中的三人都沒有說話,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萬賢侄,士奇兄對你向來很是稱許,說是你看似為人散漫不拘小節,其實卻是心思縝密,並非魯莽之輩。我下獄那些時日,你對家裡頗多照顧,我一直都很感激。”杜楨緩緩轉過身,看見萬世節臉上漲得通紅,更開口想要說話,他便擺了擺手,“你是元節的摯友,我自然知道,但真的是僅僅如此?”

當著那雙平靜清澈的眼睛,萬世節只覺那心思被人看得清清楚楚。這會兒要是再不承認,那就是明擺著欺瞞別人,因此他看到張越那鼓勵的眼神,索性把心一橫,恭恭敬敬地彎下腰去:“杜伯父,晚輩……晚輩不才,想要求娶令千金!”

好容易把這心裡頭憋著許久的話給說了出來,他自是覺得心頭暢快了許多,也就恢復了平日的本色:“晚輩孑然一身家境貧寒,雖三年庶吉士之後超遷兵部主事,但異日前程如何也不敢打什麼保票。可是晚輩能承諾若是娶得令千金,定當倍加珍惜!您說做事情得有始有終,我必定會做到的。”

儘管這是早已預料到的態度,但是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杜楨不禁露出了幾分笑意。小五的性子在他看來自然是極好的,可世上有的是有眼無珠的人,若是隻為了門當戶對或是其他考量娶了她回去,對於她未必就是好事。她隨性慣了,只怕嫁了人也受不得太多約束,只有真正喜歡她這麼一個人,方才能包容她的所有,虧得如今竟然有這麼一個人。

“你這個人我信得過,不過……”

此時此刻,別說萬世節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是張越也瞪大了眼睛,心中異常擔心。在他印象中,杜楨可從來不是個欲擒故縱賣關子的人,這“不過”兩個字算怎麼回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不錯,但我素來不喜歡強迫兒女的婚事。只要小五能答應嫁給你,我自然樂意多你這麼一個女婿,想必元節也樂意多你這麼個連襟。”

看到杜楨面上那越來越濃的笑意,張越只覺得一貫冷麵的岳父大人如今也變得狡猾了。對於這一對來說,這條件還真是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