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張越祖母如今身體不好的時候,他不禁想起了早逝的父母,面上就有些不自然。無論是父喪還是母喪,他都是因朱棣下旨奪情,葬了父母就歸京任職。雖說這也證明了皇帝確實離不開他,但於孝道而言卻是大虧。

於是,他便有意岔開這個讓人黯然的話題,當下便笑說道:“你家祖母也是有福之人,家風嚴謹人才輩出,並沒有人單靠家門蔭庇。你年紀輕輕就名動天下,全都是憑的實打實的功勞,起頭還有人不服,如今恐怕是沒人質疑了。就是煥章,在學問上頭也極其紮實,為人又腳踏實地,將來也必然大有成就。對了,你回京之後可見過他?他能夠以監生入都察院並非全是我的舉薦,南北京國子監祭酒和司業全都保舉了。”

見楊榮說起此事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張越不禁欣喜顧彬得了一位名師。他那位孤傲表兄拿著那錦囊多年,卻是為了他張越的事方才登了楊家門,而楊榮為此收了這樣一個弟子,恐怕不但是為了全昔日恩義,也是看重那人品。這時候,想起那天路遇顧彬時對方吐露的打算,他便索性坦白道:“我回京之後確實見過他,只是他對我說,來年還想再應鄉試。”

“唔?”

把一卷書放進馬褡褳的金幼孜這時候正好策馬過來,聽見這話便笑道:“勉仁,你這個弟子倒是有志氣。雖說從太祖爺開始,我朝拔擢人才便是不拘一格,別說是國子監優等出身的監生,就是布衣,也往往一次奏對合意就拔擢為布政使。只不過他還年輕,走一走科舉正途並不壞,好歹也算是一次經歷。說起來,咱們當初建文二年這一科真是人才濟濟……”

話一出口,金幼孜頓時後悔了,連忙拿話岔開。只是這一來,三人就都有些尷尬,張越甚至有意墮後了幾步。建文二年那一科確實是群星璀璨,單單入閣的就有胡廣金幼孜楊榮三個人,其中胡廣還因為相貌堂堂而被建文帝親自簡拔為狀元,而胡靖、吳溥、楊溥、胡濙、顧佐等等都是赫赫有名,反而是因其貌不揚被黜落為榜眼的王艮殉建文帝飲鴆自殺。

張越甚至還記得後世一句一針見血的話——建文帝最大的貢獻就是為永樂朝選出了一批名臣。

耽誤了這麼些時候,他猛地想起袁方自打進入那輛馬車之後已經過去了許久,心裡漸漸地擔心了起來。朱棣如今越發暴躁,他曾經親身經歷過這位天子的怒火,此時不由得更留心前頭那輛馬車的情形。無奈這北征大軍浩浩蕩蕩,馬蹄聲腳步聲刀具摩擦聲,而數萬人的呼吸聲彙集在一塊也是了不得的聲音,更何況塞外的風本就大,他根本聽不出動靜。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方才看到前頭車駕上下來了一個人。目力極好的他一眼就辨認出那是袁方,見他上馬時身手還利索,總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至少,這代表皇帝沒有在一怒之下摔什麼硯臺茶盞之類的東西洩憤。然而,這心思剛過,就有人朝他這邊飛跑了過來。

“張大人,皇上召見!”

因出塞之後大部分路途都在荒野之中,為防沿途補水困難或是水源不夠數十萬人馬飲用,除了用武剛車運糧之外,隨行大軍的還有滿載清水的水車。畢竟,斷糧還能靠宰殺牛羊,斷水就真正危險了。於是,由於清洗不便,哪怕是天子的座車,也只是在回師到了開平之後仔細洗刷過一次,但原本鮮豔的朱漆不免黯淡了許多。原本天子車輅決不許臣下登乘,但此次親征在外,也沒有那麼多文官在耳旁嘮叨禮制,因此朱棣自是不在乎這些規矩。

眼看兩個宦官開啟了那兩扇雕木沉香色描金香草板車門,張越便定了定神,穩穩登上了車。車廂的前部設有兩個朱紗簾蒙著的通氣窗,只是由於車廂中不好點燈,光線就顯得有些昏暗,他雖影影綽綽地看見四周車板上雕刻著無數瑞獸瑞禽,卻認不出是什麼。

和尋常馬車不同,這車廂高達六尺,縱使昂藏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