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種情形眼下都還沒見端倪,因此比起忙著賑災的戶部,忙著記功的吏部,忙著抽調人手送各國使節回程的禮部……兵部衙門如今還算是稍稍能偷些閒的。只有寥寥數人知道皇帝的一隻眼睛仍然盯著塞外,但天子好歹沒有把北征兩個字繼續掛在嘴邊,他們總能稍稍鬆一口氣。至於交趾大勝則更是一劑定心丸,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算計撤軍的日子。

杜楨這天正好不當值,便回了一趟翰林院。他當初中進士之後就在翰林院任職,復召入朝又是翰林侍讀學士,如今雖說直文淵閣,但他前頭畢竟在這裡呆了多年,只因為清冷的個性沒幾個朋友。如今他這一回來就在屋子裡翻閱典籍,翰林院中私底下少不得有些議論。

“一個個都掛著咱們翰林院的名頭,成天卻連影子都瞧不見,這會兒偏回來了!”

“別說杜學士,楊學士和金學士還算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可你們看到過幾次人?”

“與其發牢騷,還不如想想,皇上為何簡拔杜宜山!你們有些都在翰林院二十多年了,可眼下要出頭不是靠資歷,而是靠本事,所以,大夥兒還是省省口舌吧!就好比是我,文章學問擅長,經世治國的大溝壑卻沒有,羨慕嫉妒人家做什麼!”

杜楨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出了屋子時,恰好聽到那邊廊下的議論聲,下了幾級臺階又聽到了另一個嘲笑的聲音。他素來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原本不以為意,此時卻免不了朝那邊看了一眼。見說話的乃是一個和三十出頭的年輕人,他不禁暗自稱許,隨即和一個前頭走來的同僚各行了揖禮打招呼,就緩步往外走去。

今天他回來找的是永樂初年安南內鬥的經過記錄,因為對於金幼孜所提的交趾撤軍之事,他仍有疑慮。和楊榮金幼孜共事時間長了,他自是漸漸摸清了那兩個人的心意——無論交趾還是塞外,都並非中原本土,為了這些地方而使得中原民生疲敝乃是因小失大——可是,若因為張氏陸續掌交趾兵權,於是便以交趾安定為由召回張攸,這是不是太草率了?

由於心裡有事,走出翰林院的時候,杜楨只顧低著頭沉吟,下臺階時腳下不穩,人不禁一個踉蹌往前衝了一步,所幸旁邊伸出了一隻手,穩穩地將他扶住了。這時候,回過神的他方才抬頭看了一眼,認出那是張越,他不禁啞然失笑。

“居然這麼巧,竟是遇上了你到翰林院來。怎麼,是奉命公幹,還是來查閱典籍?”

聽到杜楨這話,張越頓時苦笑。他一個兵部郎中,沒事情來翰林院做什麼?只是因為翰林院和詹事府正好是對面,他在詹事府門前下馬,結果就看到自己的恩師兼岳父心事重重從門裡頭出來,於是便上前打個招呼,誰知向來穩重的杜楨竟然會險些一跤絆倒。

“岳父,是詹事府少詹事鄒濟大人找我有事,不是我特意到翰林院來。”

“看我這記性,人還沒老就先糊塗了!”杜楨這才醒悟到對面就是詹事府,當即搖了搖頭。想到如今的未決之事,他就對張越吩咐道,“今天是端午節,傍晚散衙應該會早一些,你岳母親自包了好些粽子,回頭你過來帶上幾串回去,也讓你的那些兄弟們嚐嚐。另外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你。這會兒公事要緊,你先去吧!”

既然杜楨這麼說,張越自然點頭,等人離去了方才轉身進了詹事府。想到皇帝身體欠佳,今日早朝也只是太子代行,朱棣並未出場,而射柳擊毬也只是象徵性地舉行了一場,他心裡自是少不了思量。他只依稀記得朱棣是在一次北征返程途中駕崩,具體是哪一次則沒有多大印象,更記不得是哪一年。然而,如今已經是永樂二十一年了,料想很可能就是這兩年的光景。揣著這心事到了少詹事那間屋子的時候,他就聽見裡頭傳來了一陣陣咳嗽聲。

“鄒大人。”

“是張元節?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