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哥舒翰勒馬陣前,用溼潤模糊的雙眼,凝望著面前的一群人,一群斷臂殘肢,焦頭爛額的漢子。

跟著渾惟明、高秀巖和曲環退下來的,不過八百多人,四千多條鮮活的性命,永遠沒入了石堡的黃昏裡。

唐軍終究還是沒能奪下那口井,沒能在那座好不容易攻破的石卡後立住腳跟。

但那口井,那口井水苦澀難以下嚥,卻是石堡城中生死所繫的苦水井,卻也已被泥土石塊,和雙方將士的無數屍體,嚴嚴實實地填成了一片平地。

張守瑜也長眠在那口井下,高秀巖殺紅了剩下的一隻眼,也只帶回他的一條斷臂。每一個活著回來的人都說,張守瑜是第一個衝進石卡,也是第一個撲上井欄的大唐人。

那天從黃昏直到三更,哥舒翰都沒有開口說過話,一句都沒有。

那天從黃昏直到三更,山下的唐營,和山上的石堡城,哭聲此起彼伏,一直就沒有停歇。

終於,一切都寂靜下來,秋蟲的啾啾,又瀰漫了天籟。

“火!火!”

一陣驚惶陡地在唐營炸開,夾雜著火焰的噼啪聲和刀劍的撞擊聲。

“吐蕃人偷營!”

郭英乂光著腳,只穿一身單衣,提著腰刀,一頭撞進哥舒翰的寢帳:

“大夫且避一避,待我們……”

哥舒翰披衣而起,端坐不動:

“混帳!城裡的吐蕃兵還能剩多少,慌什麼?我就坐在這兒等你們交令!”

郭英乂一跺腳,挺刀衝出帳外。

“大家殺呀,這是最後一仗了!”

遠遠的,魯炅的聲音。

哥舒翰不覺笑了,他想起那天送別時,顏真卿對他說的話來。

“砰!”

帳角忽然一動,哥舒翰急忙握住刀柄。

卻見帳簾嗤地一聲撕裂,一個吐蕃兵重重地摔了進來,背後密密麻麻,插了十幾支長箭,雖是俯臥在地,但他臉上的憤懣悲怨,卻能看得真真切切。

哥舒翰長身而起,緩步踱出帳外。

火滅了,天亮了,一切都結束了。

眾將紛紛聚攏來,臉上帶著疲憊的笑意,似乎都想和他說些什麼。

“火!火!”

石堡城上衝天的火光,映紅了黎明的天際,映紅了石堡山上的積雪。

熊熊火光中,隱隱傳來鼓號聲,和吐蕃漢子高亢的歌聲。

“是蕃人的輓歌,他們在呼喚蒼鷹,把自己的靈魂帶回妻兒的身旁。”渾惟明黯然道。

大唐的紅旗,終於插上了石堡城頭。

“其實也無所謂什麼城頭了,都燒了,除了廢墟,這座城什麼也沒留下來,唉!”

成如璆撫摩著旗杆,喟然不已。

“高先生,您不寫點什麼?”火拔歸仁似乎興致不錯,手裡把玩著不知哪裡揀來的一口吐蕃彎刀。

高適搖搖頭,嘆了口氣:

“唉,我,我寫不出,寫不出啊,但我終究會寫的,終究會的。”

山巔的積雪依舊,幾隻蒼鷹,呼嘯著掠過頭頂。

“惟明,你、你能不能從廢墟里把吐蕃城主的屍骨揀出來,我想……”

渾惟明凝望著天際:“不必了,吐蕃人不用這些,您看,這翱翔的蒼鷹,會把他們的魂魄帶回家鄉,帶上天堂的。”

………【(十四)】………

又是秋上了,青海的秋天,總是來得特別早。(看小說到頂點。。)

赤嶺山頭的殘碑,已薄薄籠上了一層輕霜,更遠處,石堡修葺一新的城垣上,大唐的紅旗,在藍天秋風裡招展舒捲。

當然,這一切,龍駒島上的謫卒們是看不真切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