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並不寧靜,遠遠蛙鳴如鼓,一波波傳入耳中,令我心跳加速。天空有一條銀帶,群星閃爍,寂寥高遠,亙古不變。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有一個聲音說:“廉王妃,皇上請您進去。”

我抬起頭,趙士林站在我面前,神色依然恭敬。

我微微一笑,“有勞趙公公。”

胤禛坐在西間的炕上,桌上的東西已被人收去,不留一絲痕跡。我站在炕前,必恭必敬。

“坐。”

“謝皇上。”我屈膝行禮,斜坐在他對面。我們中間,隔著一張小炕桌。

“你怕朕?”

“皇上天威難測,靈犀不敢妄揣聖意。”

他的聲音緩和下來,“第一次見面,你的眼中就有恐懼……”他怔怔地看了燭火半響,自言自語道:“或許就是這個緣故,所以才會一直錯過。”

在天福樓與胤禩相遇的那一幕似乎就在眼前。我心中忽然溫暖起來。我與他錯過,無關害怕。即使我不怕他,我們也不會在一起。

“如果我們第二次見面時,你回過頭來,可能今天就是另外一番情景。”他的語氣蒼涼惆悵。

我在記憶中搜尋——第二次見到他是在胤禩的府中。可是,何時錯過一次驀然回首?我想不起來。

他看著自己的手,淡淡地說:“朕第二次遇見你,是在西山的馬場。你在那裡學習騎馬,同兩個人吵架,口齒伶俐,令他們落荒而逃。你練習完以後,騎馬離去,嘴裡唱著一首歌。朕不由自主,循著歌聲一直到京城。其間如果你回過一次頭……”燭火隨著穿窗而入的微風輕輕搖晃,他的臉色陰晴不定。

我的胸口似乎被人輕輕撞了一下。

如果回過頭,如果回過頭。這個世界上的“如果”,是永遠不會成為現實的遺憾。

因為時光不可能隨心所欲地倒流。

這就是緣分。

我想了一會,開口說:“我並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在你們眼中,三妻四妾是稀鬆平常的事;可是他納妾時,我的心比被刀剮還要痛。如果當時不是已經懷孕,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所以後來他一直沒有再納妾,我們府上的那兩個也始終只是侍妾。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忍受我。”我的聲音很輕,“這樣想來,我沒有回頭,對你對我,都是一件好事。”

其實,即使我回頭,我也不會愛上他。

不管回頭時,我會看見什麼。

他又咳嗽起來。

我注視著窗外的夜色,繼續說道:“劉伶坐在鹿車裡喝酒時,身後的人需扛著鐵鋤步行。倘若那荷鋤之人不是極其堅強,只怕還沒來得及埋他,就已經喪命於半途。”

看,即使他是劉伶,我也不是那荷鋤葬他之人。

他沉默下來,片刻後,伸手推開窗,燭火倏然熄滅。明間的光線穿過紫檀雕破圖風,在地上打出一格格怪異的陰影。

黑暗中,他的眼睛裡星月西沉。

“我們認識多久了?”

我有些恍惚,“好像很久了,有大半輩子這麼久。”忍不住驚叫一聲,“呀,已經變成老太婆了!”

他失笑,“如果老太婆都象你這樣,那朕明年選秀女時,全部挑老太婆。”

他的心情似乎已經恢復了。

“您決定了?”我問他。似乎是問選秀女的事。可是我們心裡都明白,我問的到底是什麼。

“朕明天早上游湖後再告訴你。朕乏了,你先退下。”

我在瑟瑟涼風中回到湖心島,抬頭仰望,天空星羅如棋盤。

世事亦如棋。

遠處那條小船隻餘一個淡淡的影子。

那就是明天的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