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紅色蠟燭、繫有紅色桌圍的大方桌上擺設著至聖先師孔子牌位前行過大禮,再向新教書先生叩頭跪拜。因之我進新式學校也較遲,還是屢向母親提出要求,拖延好久才取得大哥的同意,並作了從小學高一念起不許中途跳級,要循序而漸進的規定。頭兩年上學都有堂弟的老家人陪送,中午持飯折去一家指定的飯鋪吃一餐,自己身上不許帶有零錢。調皮的堂弟深感不自由。想起有一次我初中畢業的小哥哥,同朋友在外玩,深夜方歸,事前沒跟家裡人講過。大哥問他去哪兒了,他不直說,撒了個謊,說去看戲了,經大哥一問,問出了漏洞,他轉不過彎來,死不承認。大哥因而生氣,怕他在外交上不好的朋友,遂手執雞毛帚,拖住他到堂屋父親的神主牌前,叫他跪下說清楚,否則按家法從事,要替父親教訓他。後來經母親從旁一再勸導,他才說出原來是同一個朋友到彈子房打檯球去了。當時真把我嚇得膽戰心驚,深深感到大哥這位長兄的嚴厲一面。

大哥喜愛京戲,自從春熙路新建了個春熙大舞臺(據說是鳳祥銀樓的老闆投資興辦的,他就常去那兒看京戲,家裡還備有一把京胡放著。有時我們也常跟著他去看戲,往往一家人都去。他在遺囑上還說過生日那天特別請全家人去看戲。我還記得,有回白天跟他一道去青年會新民電影院看電影,片名《馬介甫》,是據聊齋上故事改編的。我們坐的是樓上正廳包廂第一排,我剛拔過牙,把頭枕在他大腿上橫躺在椅上,從欄杆空隙看出去,慢慢睡著了,流出一灘口水溼了他的衣衫。他也沒怪我。他從上海回來也給我買了一雙黃色生膠底的皮鞋,後來還替我跟堂弟一樣做了一套西裝,去吃一家親戚的喜酒。這使我感到他做長兄的仁愛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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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憶中的大哥(4)

從上海回來後又曾跟親友合夥開辦過一家書店,取名啟明書店,專賣當時上海一些新書店出版的新小說。最初設在昌福館內,好像就在原陳鬱庵辦的華陽書報處原址,後改遷到祠堂街離少城公園不遠的一處街面房。祠堂街那時有好幾家書店。堂兄七哥擔任經理,沒開設兩年就關閉了,我家因而分得不少書,而這些書在三十年代前期白色恐怖下不少都變成禁書,怕惹禍,我母親不止一次地命我們燒燬了不少,那時大哥已經去世了。

四哥在回憶大哥的文章裡曾分析說:“他一方面信服新的理論,一方面依舊順應舊的環境生活下去。順應環境的結果,就使他逐漸變成一個兩重人格的人。”還說:“我從法國回來的第二年他也到了上海……我們談了別後的許多事情,談到三姐的慘死、談到二叔的死,談到家庭間的種種怪現象。我們弟兄的友愛並沒有減少,但思想的差異卻更加顯著了。他完全變成了舊社會中一位誠實的紳士了。”我幻想要是大哥不那麼順應舊的環境生活下去,不那麼顧全紳士家庭的面子和架子,逐步改變一下生活方式,緊縮開支,特別是大分家以後,從老公館搬出來,獨自一房過活開始,量入為出,不再去敷衍別人,遷就別人,即使經濟上遇到那災難(指銀行倒閉),也還是有法子可想,仍然可以活下去,窮一點苦一點又有什麼關係,頂多跟有錢的親戚少往來一些就是了。他死後我們不照樣活了下來。根本用不著去維護那虛偽的舊禮教的那一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