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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紙上紅字色澤清透,似非尋常胭脂,又見妝臺上一副白瓷杵臼,裡面半盞稠稠的深紅汁液,不認得是何物事。
“這是什麼顏色?”他拈起瓷杵撥了一下。
“是鳳仙花,搗碎了染指甲。”
“怎麼染?把手指頭伸進去浸一下嗎?”
“虧你想得出……”琴太微撲哧笑了,卻左手拾起原先那管小羊毫,在花汁裡蘸了蘸,“是用一種小刷子。我一時找不到,只好用毛筆了。我們南省的習俗,七夕用鳳仙花汁塗染紅指甲,若能一直養到年尾,來年便能平安順遂。去年的紅指甲就沒能留住,在浣衣局洗了幾天衣裳,顏色全洗掉了。”
右手五枚指甲已經塗作圓圓的一串珊瑚珠,左手卻還空著沒畫,他從她手中拿過畫筆,道:“我來試試。”
他握定她的左手的五根指頭,將毛筆蘸飽了花汁,一筆一筆地描畫,如工筆畫般細緻小心。她一時怔住了,只覺時間忽然被筆鋒牽住,變得無比緩慢。他一心沉溺於為美人勾畫妝容的樂趣之中,唇間笑意全無一絲雜念,鼻息平靜而輕柔。鸞鏡中折現燈影曈曈,柔光籠住了小小的一方妝臺,將他的額角與長眉皆映得分外清明。她一向知道他生得極好,只是那樣好的容顏從來自成一統,就如同畫裡的古人、雲間的白鶴或空中的圓月一般高邈離塵,與旁人扯不上半分關係。以至於此時此刻,他的臉距她不過半尺,眉眼低垂,氣息相近,她竟至於惶然不解起來。
他忽然抬起眼睛,正與她四目相撞。琴太微嚇得一縮手,最後一筆畫到了他手心裡。他卻也呆住了,半天才放下筆擦手,一時皆默然無語。
“殿下這時候來做什麼?”琴太微忽然道。
楊楝聽她這樣問,反不知該怎麼說,只好笑道:“我多飲了兩杯,頭疼。想找你討碗茶吃。”
琴太微覺得他又在嘲笑自己,嘟著嘴起身去拿茶筒茶杯,指甲上還沾著花汁,只得翹著十個指頭去尋諄諄。侍兒們見王爺進了內室,哪敢打擾,早就躲出去了。楊楝拖了她坐下,笑道:“我自己來。”
茶葉普通,全賴蓮花一點似有若無的幽香。琴太微幼時在筆記中讀到一位前朝畫家制蓮花茶,於日出之前將茶葉藏入將開未開的白蓮花花蕊之間,一夕之後連花摘下,將茶葉傾出焙乾而得蓮花茶。西湖夏日蓮花最多,琴宅後園亦圈入一片僻靜蓮塘,她便興興頭頭地如法炮製起來。製茶是假,借這個名目坐船遊湖是真,琴靈憲樂得有茶喝,也不戳破女兒這點小把戲。事隔數年,今見太液池亦有蓮花盛開,與西湖參差可比,她便借了小船下湖,又做了一回蓮花茶。楊楝嘗過讚不絕口,又說荷香遇熱亦散,不妨用井中新汲的涼水浸開。一試果然更好,因又知道他是貪涼怕熱的。
涼水浸茶頗費些辰光。琴太微歪在椅子裡懶懶道:“上次做的就剩了這麼些。待要再弄一些,今年的蓮花又要開盡了,何況這茶存不長久,左右不過一個月香味就散盡了,如今吃得一盞是一盞吧。”
說者無心,楊楝心中卻隱隱起了些流水落花悵然之意。推窗望去,蓮葉亭亭如蓋,其中零散點綴著幾朵半垂的紅白荷花,比六月裡接天映日的情景已是寥落許多。他忽然道:“此間雖有荷香,眼界卻不開闊。我帶你去樓上看看。”
虛白室的後院連著一帶粉牆青瓦的蘇樣長廊,延到水中連著一座四角攢尖棋亭,忽又轉回岸邊竹林,依山勢徐徐上攀,一直連到天籟閣的後披簷下。他們提了一盞角燈,只叫了一個小內官在後面遠遠跟著,沿著爬山廊拾級而上。此時月落西天,卻有零散星光從樹杪間漏下,照見衣襬飄飄浮浮。暗中走了一會兒,眼裡反而清明,漸漸地山石草木都看得清楚了。
西苑一帶原是前朝禁城之所在,主要宮殿多集於蓬萊山上。多少雕樑畫棟、華宮廣廈,改朝換代之後盡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