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如此,倒也不好十分擺架子,遂接了酒,一邊又命人將戴夫人送的蓮子糕端過來,請兩位夫人分食。

“這不像尋常市買的蓮子糕。”林絹絹拈了一塊糕,“這般精緻花樣,都叫人捨不得吃呢——殿下哪裡尋來的?”

楊楝聽她追問心中就有些不悅,面上卻笑道:“畫院尋來的。”

林絹絹嗔道:“我好意奉承,倒被殿下打趣了。難道畫院人家是該給人打花樣的嗎?”

楊楝沒接她的話,轉問文夫人味道如何,文粲然謹慎地稱讚了兩句。

“是嗎?”楊楝悵然道,“我倒是覺得太甜了些,蓋過蓮子香氣了。”

幼時嗜甜,有回藥碗端到書堂裡,他見乳母不在身邊,就賴著不肯喝那酸苦的藥汁。戴先生在一旁看不過去,叫人尋了幾枚糖蓮子來才把他擺平了,卻沒想到從此以後,每進書堂授課都得帶著糖蓮子來。直到太子聽說此事,罰他在至聖先師前跪了半日,方才絕了惡習。略大一些懂事了,這事兒還被師父們當作笑話來講,連琴靈憲都聽說過。

想來戴夫人至今記得這一出,著意在糕里加了許多石蜜,卻不知他早就轉了性了。後來鄭半山亦教導他,飲食嗜好,均需竭力剋制。不鹹不淡,不偏不倚,中正調和,是為養生永年之道。不過他的理解是,若是一時酸苦就要依賴極甜來敷衍,那麼內心的空乏與黯淡,又能用什麼去抵禦呢,還不是隻有忍著吧……

想到此處,一仰脖子喝掉了杯中物。文夫人忙遞上一碟剝好的桂圓和荔枝,他皺著眉頭嚐了一口,便推身上睏乏要告辭了。

文林二人站在水廊上,瞧著他飄然消失在蕉林後面,一時默默無語。文粲然忽問道:“你不是還有什麼……事要說嗎?”

“哪有什麼好事,”林絹絹淡淡道,“一出笑話罷了。”

文粲然心中狐疑,卻見她滿面的嬌笑早已消弭無蹤,眼神涼得像冰。

楊楝晃悠悠地回到清馥殿,總覺得心中有事未了,看見案上那捲新得的羊皮書才想起來,立刻叫人打了燈籠往蓬萊山去。

初秋夜裡,島上愈見清寂,深林中湧出清涼的草木芬芳。燈影照見石徑,槐樹的落花細如金沙。忽有松鼠從枝頭落下,轉瞬又踏著泥鰍脊跑掉了。迎面看見古碑體書寫的牌匾,想起“虛室生白,吉祥止止”之語,心中油然生出淡淡的歡喜。

院中火燭泰半熄滅,只有臥房的窗紙上映著一圈黃暈。兩個小宮人合力抬著一盆洗妝殘水,嘰嘰喳喳地往外走,一頭撞見徵王,嚇得說不出話來。楊楝揮了揮手讓她們走開,隨手將羊皮書擱在了正廳的條案上。

他早望見月亮罩裡背坐著的人影,披了中單斜倚在妝臺前,似是在寫什麼。一聽見外面動靜,連忙團了紙往裡面藏。楊楝手快,搶過來就瞧,卻是紅筆寫了半個“僊”字(僊:仙的繁體),再看她手裡還捏著一管小羊毫筆,笑道:“你不出去穿針乞巧,卻躲在這裡畫符?”

琴太微原本驚得臉色發白,聽見他這話裡並無責備之意,方才漸漸緩過神思,一時又桃花泛面,啞了半晌終於冷冷擠出一句:“我是活該被你們取笑的。”

楊楝在她對面坐下,低聲問:“是不是被她們欺負了?”

琴太微不是自怨自艾的人,雖然被太后打壞了手,從不曾在人前抱怨傷感,傷好之後寫字大致無礙,只做起針線來卻禁不住手抖。只是今晚林絹絹故意叫她穿針,當著一眾宮人內官的面揭了她的短。若非文粲然幫著圓場,當真要難堪了。若說她心中毫不鬱結,那是不可能的。

“沒有誰欺負我。”她低聲道。

“那你怎麼早早就溜了?”

“又不早了。”琴太微隨口道,“我多飲了兩杯,頭疼。”

楊楝知她不屑說,只得笑笑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