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折騰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歸總還要落在一個皇帝手裡,國就是皇帝的家,家就是皇帝的國,這樣才能盡心治理,而一個黨管一個國,七嘴八舌,公公嫌涼,婆婆嫌熱,到頭來弄成了七零八落。”

五亂子停住花馬,待爺爺的黑馬上來,他把身體側向爺爺一邊,詭秘地說:“餘司令,我自幼熟讀『三國』『水滸』,深諳謀略,膽大如雞卵,苦無明主報效。原以為黑眼是條英雄好漢,便拋家棄捨,投奔他門下,原欲乘長風破萬里浪,建功立業,封妻廕子,誰知這黑眼蠢如豬,笨如牛,無勇無謀,一心一意想只保全他在鹽水口子那一畝三分地。古人云:禽擇佳木而棲,良馬見伯樂而鳴。我想來想去,偌大個高密東北鄉,只有餘司令您是個大英雄。因此我串通了數十個弟兄,一齊發難,要黑眼請您入會,這叫做引虎入室之計,你在會里效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爭取同情和聲望,爾後小弟伺機除掉黑眼,然後扶您為主,改換門庭,嚴飭綱紀,擴大隊伍,先佔住高密東北鄉,爾後向北發展,佔領平度東南鄉,再佔膠縣北鄉,三片聯成一氣,這時,就可以在鹽水口子設都,亮出鐵板國旗號,您就是鐵板王,再以後,就派三路兵馬,一路攻膠縣,一路攻高密,一路攻平度,共產黨、國民黨、日本鬼子,統統翦滅,力拔三城之後,天下就算粗定了!”

爺爺幾乎從馬上掉下來,他驚訝地看著這個年輕貌美、滿腹經綸的小夥子,一陣強烈的興奮壓迫得他心肺劇痛。爺爺勒住馬,待眼前眩目的黑色光線消失之後,狼狽不堪地滾下鞍來,欲想跪拜,又覺不妥,便伸手抓住五亂子汗津津的手,牙巴骨哆嗦著說:“先生!小王八蛋,怎麼早不讓我碰到你,相見恨晚。”

“主公不要瞎客氣,讓我們同心同德,共謀大業!”五亂子眼淚花花地說。

黑眼在一里開外勒馬高叫;“哎——還走不走啦?”

五亂子把巴掌攏到嘴上喊:“就走——老餘的馬肚帶斷了,正在修吶!”

他們聽到黑眼大聲罵了一句髒話,又見他在馬腚上打了一鞭,那匹馬一躥一躥的,像匹大家兔子一樣向前跑去。

五亂子看看端坐在馬背上雙眼晶亮的我父親,說:“餘公子,今天我與令尊的話,事關重大,萬勿洩露!”

父親用力點了點頭。

五亂子鬆開了勒緊馬口的嚼鐵,小花馬像抖手腕子一樣把前蹄甩甩,尾巴根子一撅,便飛跑起來,蹄鐵颳起的黑土,像彈片一樣射到河裡。

爺爺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充實和明白。五亂子一番話像抹布一樣擦亮了他的心,擦得他心如明鏡,一種終於認清了奮鬥的目標、預見到遠大前程的幸福感一浪接一浪在心頭奔湧,爺爺翕動著嘴唇,說出了一句連坐在他懷裡的父親都沒聽清楚的話,爺爺說:“天意!”

高粱殯。9

馬急一陣慢一陣地跑著,中午時分,跑下墨水河大堤;下午,把墨水河拋在身後;傍晚時,爺爺坐在馬上,望見了那條比墨水河窄一半,彎彎曲曲地爬行在鹼土荒原上的鹽水河。河水像灰色的毛玻璃,煥發著模模糊糊的光彩。

縣長曹夢九的一條妙計,把以我爺爺為首的高密東北鄉土匪一網打盡,是一九二八年深秋裡的故事。爺爺在日本北海道荒山野嶺中,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回憶這段慘痛的歷史。他想起自己坐著烏黑的“雪佛萊”小轎車在東北鄉的崎嶇道路上顛簸時,是何等的得意洋洋,愚蠢無比。他想到自己就像一隻鳥囮子一樣,把八百個好漢子引進了羅網,他一想到這八百條漢子在濟南府外一個偏僻河溝子裡被機關槍打成八百個篩子底的景象就感到四肢冰冷。他披著一條破麻袋在一道淺淺的沙河裡用破網片捕魚時,可以望到半月形海灣裡田埂般奔湧追逐的灰藍色浪潮,那時候他想到故鄉的墨水河和鹽水河,他點燃樹枝燒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