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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北海道沙河裡的細鱗鰱子魚時,想著他犯了嚴重錯誤葬送了八百個漢子的生命之後的慘淡經歷……
爺爺在凌晨時分,踩著濟南府警察署高牆上的破磚頭,爬上了牆頭,又貼著牆壁滑到聚集著破紙爛草的牆根,驚跑了兩隻閒逛的野貓。他溜進一戶人家,用黑直頁呢軍服換了幾件破爛衣服,混跡在紛亂的市街,看著他的鄉親們、夥計們被一個挨一個地押進了悶罐子車。車站上崗哨林立,一派陰森殺氣,悶罐車頭上煤煙翻滾,排氣管裡躥出尖叫的蒸氣……爺爺踩著兩根鏽跡斑斑的鐵軌,一直向南走,走了一天一夜,平明時分,在一條幹枯的河道附近,嗅到了濃烈的血腥。爺爺踩著中斷的木橋,看到橋下蒼白的亂石上,塗滿鮮血和腦漿,高密東北鄉八百多個土匪一層層疊著,疊滿了半條河……爺爺感到無比的慚愧、恐懼、仇恨。站在斷橋上,他的生存的願望特別強烈,殺人、被人殺,吃人、被人吃,這種車輪般旋轉的生活他厭煩透了,他想起了炊煙繚繞的寧靜村莊,嘎嘎吱吱響著的轆轤把清亮的井水絞上來,一頭紫茸茸的驢駒子把嘴巴伸到桶裡搶水喝,火紅的公雞站在生滿酸棗棵子的土牆上迎著絢爛的朝霞引吭高歌……爺爺決定回家。他生下來一直在高密東北鄉的地盤上轉來轉去,跑出這麼遠還是第一次,他感覺到家在天外般遙遠。他們是乘著火車來濟南的,當時記得車頭一直往西開,那麼現在只要沿著鐵路往東走,就不愁走不到高密縣。爺爺沿著鐵軌走,有時候覺得鐵軌伸向別的方向,他猶豫了,但立刻又清醒了。他想到長江大河都要拐彎,人修的鐵路那能不拐彎。鐵路上有時出現翹著後腿撒尿的公狗,有時也出現蹲踞著撒尿的母狗。黑色的火車馳來時,他趴在路溝裡或是路邊莊稼地裡,看著紅色的或黑色的車輪哆哆嗦嗦地爬過,彎曲的路軌在車輪下扭曲;汽笛尖利的嘯聲透過翻卷葉片的莊稼和捲揚的塵土顯出自己的形狀。火車馳過,鐵軌痛苦地恢復正常狀態,烏黑、灰亮、好象一種不甘受壓又無法逃避壓迫的矛盾心情。客車上淋漓下的中國糞便和日本糞便揮發著同樣的臭氣,花生殼兒瓜子皮兒亂紙頭兒鑲嵌在枕木縫裡……爺爺逢村討飯,遇河喝水,不分晝夜向東奔,半個月後,他看到了高密火車站上那兩座熟悉的大炮樓。火車站上,高密縣的豪紳們正在歡送著榮升山東省警察廳長的原縣長曹夢九。爺爺伸手摸了一下腰,腰裡空空蕩蕩,他不知道用什麼動作栽倒在地上,好久好久,他的扎到黑土裡的嘴巴才嗅到血腥的黑土氣息……
爺爺經過反覆考慮決定還是不去看我奶奶和我父親,儘管他在寒冷的夢境裡多次夢到奶奶雪白的軀體,夢到我父親古古怪怪的天真笑容,醒來後他骯髒的臉上沾著熱乎乎的淚水,心臟像捱了拳頭一樣緊縮著鈍痛。他知道,他仰望著滿天的星斗知道自己對妻子和兒子的思念是多麼深刻。但事到臨頭,站在熟悉的村頭上,嗅著洋溢在暗淡夜色裡的親切的酒糟氣息,他猶豫了。奶奶的一個半耳光,像一道冷酷的河流,把他和她隔開了。奶奶罵他:公驢!公豬!奶奶罵他時橫眉立目,雙手插在腰間,背駝著,脖子抻著,嘴裡流著腥紅的血……這醜惡的形象使他心亂如麻,他想到自己活了這麼多年,還從未被一個女人這樣兇狠地罵過,更沒有被一個女人用耳光子搧過。儘管他與戀兒偷情時心懷愧疚,但遭到辱罵痛打後,愧疚消去,原先存在於他心中的那點進行自我批評的可能性,被一種強烈的報復心情代替。他理直氣壯地帶著戀兒出走,搬到與我們村子相隔十五里路的鹹家口子,買了一棟房屋住下,那段時間裡他知道自己過得很不順遂,他從戀兒的弱點裡發現了奶奶的優點……現在,死裡逃生之後,是雙腳把他帶到了這裡,他嗅著親切的味道,心裡感到悲涼,他想不顧一切衝進那個充滿醜惡與美好回憶的院落去重溫舊好,但那痛罵的聲音,那個抻脖子駝背的醜陋形象像高大的柵欄,擋住了他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