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賜下的謫仙蓮,如今沒剩下幾朵紫金蓮花了。”

衍聖公由衷感慨道:“興亡交替是大勢所趨,但是在興亡之間,我希望能夠少死人,尤其是少死一些讀書種子。”

謝觀應略帶譏諷道:“所以才去廣陵江上見曹長卿?又如何了?曹官子聽衍聖公的了嗎?衍聖公啊衍聖公,讀書人是讀書,可別忘了還有那個人字,是人就有七情六慾,道教典籍上的仙人尚且無法做到真正長生,讀書人也不能總做讀書一件事。荀平張鉅鹿放下書本走入廟堂,一個英年早逝,一個晚節不保,徽山大雪坪有個叫軒轅敬城的讀書人,為情所困,至死都沒有走出一座徽山,曹長卿也好不到哪裡去,一生一世都不曾真正走出過西楚皇宮,什麼儒聖什麼曹官子,不過就是個棋待詔罷了!”

衍聖公搖頭道:“曹先生絕非你謝觀應所說的這麼不堪。”

頭一回被直呼其名的謝觀應無動於衷,冷笑道:“一個死了那麼多年的女子都放不下,何談收官無敵?下棋下棋,結果把自己下成棋盤上的可憐棋子,滑天下之大稽!”

張家當代聖人望著這個睥睨天下國士的“端碗人”,對他搖了搖頭。

謝觀應大笑著離去。

衍聖公站在原地,喃喃道:“先生先生,對天下形勢未卜先知,救民於水火,於國難當頭之際,不妨先死一步。你謝觀應只是個一心想著親筆書寫青史的書生,書生而已啊。”

這位身份顯赫的張家聖人轉過身,看到那一塊塊石碑,久久無語。那個抄書士子發出一陣渾濁呼吸聲,應該是手腕終於扛不住痠疼了,然後他意識到那個影子,扭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陌生儒士。

衍聖公對他微微一笑,問道:“若是不介意,由我來替你抄寫一段?”

那寒士猶豫片刻,好像做了個極其艱難的抉擇,終於點點頭。

衍聖公捲了捲袖子,從搖晃起身的年輕人手中接過那根筆,盤腿而坐,開始落筆。

寒士重新蹲下身,歪著腦袋看去,如釋重負,這位前輩的字乍看之下不顯風采,規規矩矩,雖然不至於讓人覺得匠氣,卻也沒什麼讓人眼前一亮的清逸仙氣,但是久而久之,就讓年輕人浮起一種中正平和的感覺。

但是看著這位正襟危坐的前輩不急不緩寫了百餘字,年輕人就有些著急了,小聲提醒道:“先生可否稍稍寫快些。”

衍聖公點頭笑道:“好的。”

看著那他果真加快速度落筆,很擔心墨錠不夠支撐抄完碑文的年輕人悄悄鬆了口氣,不過等那人又寫了兩百字後,年輕人只得厚著臉皮說道:“先生……”

衍聖公歉意道:“知道了,再快些。”

隨著時間的推移,年輕人又開始著急起來。可事不過三,他實在沒那臉皮再念叨這位好心的前輩讀書人,只是他今天好不容易才佔到就近抄寫碑文的位置,明天就未必有這麼幸運了,京城有夜禁,只有近水樓臺的國子監學子,才能讓官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們挑燈夜抄書。而且就算囊中羞澀的他有幸求學於國子監,也委實心疼購置燈油的銀錢,所以只能在烈日下才有搶佔一席之地的機會。

雖然沒有抬頭,但已經好像察覺到年輕人的焦急,儒士一邊落筆一邊說道:“真的不能再快了。”

年輕人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咬咬牙,笑道:“先生,不急。”

而那個中年儒士好似也就順杆子往上爬了,一本正經道:“寫字行文,讀書做學問,都是一輩子的事情,慢一些,紮實一些,方能徐徐見功。”

兩腿發麻的年輕人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聽到頗似酸儒的言語後,忍俊不禁道:“先生說的是。”

衍聖公目不轉睛提筆書寫的同時,笑問道:“聽你的口音,是北涼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