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比州之旅把他帶回到幾個豐富的傳統。V。K。蘇拉特和V。K。拉克利夫兩個人物成為其中兩大傳統的好手:都有吹牛皮所必需的不著邊際地誇張的愛好,都有輕描淡寫、自我挖苦、冷麵滑稽的天賦。薩托里斯以後的人物,都有福克納影射本家時的那種傣油加醬、歌功頌德的風格。福克納幼年去過教堂,在政治講壇前站過,看過當年的演出,聽過“密執安大學雄辯學教授託瑪斯·屈魯布勒”朗誦莎士比亞名作中的獨白和當地專家亨利·沃特森朗誦弗雷德·愛默生·布魯克斯的《皮格特的進攻》。(3) 這些傳統和浪漫派詩歌中的一些韻律,在《墳墓裡的旗幟》中融為一體,教會福克納把自己看作一名失敗的詩人在與內容充實的有韻散文。

他借小說這一體裁來諷喻的現實世界有社會現實,也有自然現象。他接受自然和社會第一性說,認為用語言文字做成的東西必然是相對地虛幻。他也有許多世紀之交的作家所共有的信念:第一性的世界是支離破碎的、不穩定的。但他並不為之嘆惜,反而從中得到安慰。行動,行為世界變遷無常,固然造成失落,但也帶來機會。幾年後描寫曾祖父時他說,曾祖父體現了一切真正的英雄好漢的機會,然後指出,老上校的豐功偉績都已煙消雲散:“舊居一無所剩,房屋不見了,種植園的界石不見了,除了一座雕像以外,他的事業全都不見了。”彷彿經過再思後又補充說:“那樣更好”;言下之意,吸引他的正是這股既生又死的力量。這種矛盾的反應在《墳墓裡的旗幟》中已有流露:雖然為偉大祖先的功勳而驕傲,但也喜歡有發揮修改種種關係的自由。這種雙重性讓人看到,初寫約克那帕塔法世系便直接借用老祖宗的生平和時代,絕非偶然。

尼采說,最強大的部落的最強大的祖先,必然被當作神祇祭祀。福克納把老上校神化為約翰·薩托里斯上校及其兄弟巴亞爾,兼備尼采所說的聯想和發揮的衝動。

薩托里斯家族追述了福克納對本家歷史的最深刻體會。《墳墓裡的旗幟》是敘述榮衰兩極的故事:第一代英勇創業;第二代便潔力不如第一代,矛盾疊起,但仍熱愛追求生活;第四代則熱愛並追求死亡。書中的嬗變模式出人意外,缺少父母這一環。

多年後有人問起為什麼跳掉第三代,福克納答曰:“孿生子的父母乏善可陳”,活著不過是為了傳宗接代。弗洛伊德解釋自己的心理分析的隱秘意圖時說過:“歪曲內容猶如殺人,殺時容易滅跡難。”痕跡對福克納十分重要,他把書中父親之死放在1901 年,比他的本家從裡普利遷來牛津早一年。這是福克納改動本家族歷史的最動人的一版,可見他進行發揮加工時也有大刀闊斧的改動。我們不僅看到扭曲象徵壓制和報復,發揮表示善意改進、賦予意義,而且看到二者緊密交織,到了幾乎不可分辨的地步。作家用心良苦、計謀複雜,有些讀者只看他忠於事實和細節的一面,有些讀者只看經他扭曲的形象。但是在他現已具備條件創作的一部部偉大小說中,忠實和扭曲都很重要。他已能生動地描述一些專事拆和建、破和立的人的心思。

這些人沉思生活,丟掉又拾起,推倒又重來,到處留下印跡。即使在賦予生命,使已死的人虎虎有生氣之際,他們還是在審判、表示自己是主宰。他們分享作者的修詞和想象的巨大天賦,參與作者的繁多動機和複雜機謀。福克納在等待利弗賴特對《墳墓裡的旗幟》的迴音時,既有信心又不耐煩。起初還油漆招牌,掙錢同一個女朋友出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