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盛世屬於我,何來一方淨土贈與他?

因為,我不是別人,我是符生。

我是符生。

站起來,看一眼奇峰斷谷之間矗立的封蘭關,符生說:“子釋,等我。”縱身向北,再不回頭。

(第一卷終)

卷二 謁金門 長相思

第〇三二章 難關好過

子釋接過掌書記遞來的筆,往難民登記簿上揮毫落墨。

“李子釋,年十七,越州彤城人氏。鳳棲十三年春試二榜第二十七名。主考越州學政薛大人諱隱樊,副主考越州監學提舉彭大人諱永年……”一邊寫一邊不由自主想起某個擅長招搖撞騙的著名人物關於詐騙的不二法門:大關節不妨胡說八道,細節處務求活靈活現。

科舉是錦夏朝國本大事。每一輪春秋二試,考官、試題、錄取計程車子舉人進士,禮部都有記錄在案。不過朝廷倉惶南逃,這些檔案未必帶了出來。即使帶到了蜀州,又有誰會去浩繁蕪雜的宗卷中尋找一個小小士子的名字呢?越州兩位主考大人可都是如雷貫耳的名士,把這二位祭出來唬人足矣……

他給一幫籍貫江南各州計程車兵講了大半日沿途見聞,一邊裁剪內容一邊聲情並茂,心裡始終有種別樣的哀傷直往上翻,幾乎要把持不住。這會兒總算輕鬆些,撇開心事,文不加點往下胡編:“父李斐,字斐然,興寧九年捐貢生。祖父……”

那掌書記打斷他:“夠了夠了,寫清楚本人身份就行了,不必上溯三代。”都是難民,家破人亡,這些資訊基本無用。

脫口讚道:“怨不得李公子這一筆好字!清明子的行楷,喜歡的人多,能寫出神韻的實在鳳毛麟角。原來公子是彤城士子,出自薛翰林、彭學士門下——怪不得,怪不得……”連聲嘖嘖。又搖頭嘆息:“鳳棲十三年,公子豈非只有十四歲?年少有為,此之謂也。只可惜戎禍忽至,御駕臨蜀,當年秋試便無從談起了……”

這掌書記本身也是士子出身,在軍中擔任文書。除了替守關的侯景瑞將軍整理檔案信函,就是主持登記難民資訊,偶爾為士兵寫幾封家書。工作算不得十分繁重,精神生活卻極端枯燥。打交道的盡是些大老粗,幾乎連個說話人都沒有。見了子釋這筆宛轉風流的好字,忽然感動莫名,轉臉對坐在主位的侯景瑞道:“將軍可知,江南號稱千山千水千才子。這一千才子,越州至少有八百。八百才子中,彤城一地,又佔去一半……”

侯景瑞哈哈一笑,過來看看:“誰寫字不是扭來扭去?不過是換個扭法,有什麼不同?”

一句話把掌書記噎得七葷八素。子釋心想:也不無道理。

侯將軍肚裡墨水有限,不大分得出字的好歹,內容卻都看明白了。看到確鑿不二兩位主考官的名字,對子釋士子身份已經深信不疑。點頭笑道:“李才子,把你弟弟妹妹名字也添上吧。”

子釋拿著筆,臉色暗了兩分,語調沉重起來:“晚生不肖,忝列聖人門牆,豈敢妄稱才子?將軍,真正彤城才子,如今可一個也沒剩下。”嘆口氣,不由得隨口吟道,“自經千里走彷徨,敢向青史問興亡?日月引薪焚簡冊,江山無土葬文章……”

他剛開口吟詩,那掌書記便應著節拍在案上輕敲。聽到“江山無土葬文章”一句,倒比子釋更難過,霎時潸然淚下。

侯將軍看著面前一長一少旁若無人狀似瘋癲,皺眉暗忖:文人毛病真多。不過李才子這幾句詩,似乎好聽得很,就是聽著這麼叫人難受呢……

旁邊子周再也忍不住,仰起頭問:“將軍,朝廷什麼時候收復東南?”

侯景瑞一愣,也不以為忤,苦笑兩聲:“小傢伙,你問我,我還不知道問誰呢!”

能被西京派來駐守封蘭關的人,自是軍中深得信任的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