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初夏,但晚風卻依舊刺骨,放眼望去,便能看見對岸燈火通明。對岸的于闐王宮正在宴飲歡歌,僅一水之隔的西宮卻是這般寧謐幽冷。

謝端和見許子騫穿的實在單薄,就解下大氅要遞給許子騫擋一擋夜風,手上衣服才剛剛遞出就被許子騫忽然打斷。

“九公子可聽聞有人講你生的像誰?”許許子騫幽幽開口,竟有幾分懷念。

謝端和自然知道許子騫所說是誰——已故舒州王妃,謝端和的三姨——蘇措。謝端和母親與舒州王妃似乎並不十分親厚,所以幼年時也不能時常見到這位姨母,只記得自己眉目之間與三姨母的確有七八分相像。

“殿下說的可是舒州王妃?王妃乃是微臣姨母,確有幾分相像。”謝端和只記得三姨母十分安靜,卻又有時透出幾分頑皮的孩子氣,雖不可親,卻也十分可近:“王妃一直深居簡出,不想殿下還記得。”

謝端和語氣微有些冷漠,惹得許子騫側身望了望端和的臉,只一瞬便收回目光。

“當年聖上要我出使時,王妃曾說過‘自古王侯將相、英雄豪傑,縱有千般霸業,也逃不過黃土一柸,就算是青史留名也不過徒增後世談資罷了。其羽不過稚齡,這萬千功績、顯赫身份未必是她想要的’字字句句,至今記憶猶新。”許子騫下頜微仰,露出優美的弧線,她聲音極輕,卻給人莫名的篤定感。

謝端和少聽人講到舒州王妃,也有些興趣:“到的確是三姨母會說出的話。三姨母為人淡泊,心性自由。”

“我這些年在西域,常羨慕王妃灑脫,人生在世若真如王妃一般,該多快意。只可惜,我終究不過一個俗人。”許子騫聲音太輕,似呢喃、似嘆息。

“誰不是俗世中一俗人?、放不下、愛不得、意難忘,生而諸般苦難,不過是‘有所求,終成空’。人這一生,終究是‘苦’多於‘樂’,卻也未必就非要自苦而不自救。”

許子騫身上全無生氣,看起來似真似幻,好似頃刻間就要融進這冷冷的月色裡。這一夜的許子騫太孤獨,卻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孤獨。

“ 爭名逐利之人,安敢說自己不是‘俗人’。”許子騫唇邊忽蕩起一圈笑紋:“九公子,我們不都是如此?”

隔岸喧囂方艾,眾人流連不肯稍歇,有寥寥幾人站在池邊調笑。

“亂世求生罷了,誰又忍心苛責。”謝端和看著池邊數人,已經酒醉,卻依舊不肯安歇。

喧鬧之後終歸平靜,可是總有人不能忍受這樣的結局,苦苦支撐。

許子騫也順著謝端和目光望去,見對岸已經是杯盤狼藉,竟透出幾分蕭索,便知道謝端和所言之意。

當今孝昭帝一心想要壓制各世家,這些年不知多少世家大族覆滅,雖說王謝蘇衛幾家家底雄厚,才苦苦支撐到現在,但是其中辛酸也只有局內人才知道。也難怪謝端和會有大廈將傾的宿命之感。

這個世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責任和宿命,與其掙扎,不如聽天由命。畢竟這世上誰能逃脫世俗之外呢,就算是灑脫如舒州王妃也終究是落寞離場,不過一樣是“為後人徒增談資”。

“此處風緊,殿下還是不要在風口長留,生病就不好了。”謝端和很快就回復往日的平靜,聞言勸慰道。

許子騫聞言道:“是啊,該回去了。”

似有所指。

許子騫也沒有停留,返身回到殿中。

手中的大氅依然掛在手臂上,終究還是沒有送出。

後來謝端和常想,就好像那件沒有遞出的大氅,謝端和給的,許子騫從來都不會接,猶如詛咒。

作者有話要說:

☆、平叛冊封

清晨裡,隨著一戶戶推開的門扉,建康城又迎來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