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部分(第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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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的鐵板會員們的威風,無人敢近前。大棚在夜裡的火焰中燒得殘缺不全,郎中和他的老瘦騾子燒成焦炭顏色,已被拖到離蓆棚五十步遠的灣子邊,那些吃慣了腐屍的烏鴉們又嗅臭而來,先是盤旋,後是破磚爛瓦般齊齊落下,騾屍和人屍上覆蓋著一大片鋼藍色的、活潑地奓動著的羽毛。眾百姓們想起昨天傍晚還是生龍活虎的騎騾郎中,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變成了烏鴉們的美餐,心裡都是千頭萬緒,嘴裡訥訥無聲。
奶奶的棺材周圍聚集著的蓆棚殘骸,正被幾個持帚操鍬的鐵板會會員清除著,幾個完整的酒盅子從灰燼中滾出來,被一個鐵板會員用鐵鍬背拍得粉碎。奶奶的棺材在清晨明朗的光線下,顯得猙獰可怖。原先覆蓋著它的那層莊嚴神秘的紫紅色已被火焰剝蝕,三指厚的細紗布青油被燒爆,裂開一條條縱橫交叉的紋路。現在奶奶的壽器是烏黑展亮的,像塗了一層凹凸不平的臭油。奶奶的棺材罕見的巨大,十六歲的父親站在翹起的棺材大頭前,雖然棺材只齊著喉結,但父親覺得它高大無比,壓迫得他呼吸不暢。父親想起去搶奪這棺材的情景……那個差不多有一百歲的、腦後梳著一條花白小辮子的老頭子手把著材頭放聲大哭。這是我的屋……誰也不能佔……我是大清朝的秀才,連縣太爺見了我都稱年兄……你們先把我打死吧……你們這些強盜……老頭子哭夠了就罵。那天爺爺沒有出面,是爺爺最親信的馬隊隊長帶人去抬材,父親跟著去的。父親聽說,這口棺材是用四塊柏木板打成,板厚四市吋半。這棺材民國元年就打好了,每年纏一層細紗布塗一層清油,已經連塗了三十年……老頭兒躺在棺材前像毛驢一樣打滾兒,哭笑難分,明明是瘋了。馬隊隊長把四四方方一包袱鐵板會印刷的騎虎票子扔在老頭子懷裡。馬隊隊長豎著細長的眉毛說,老混蛋,我們給你錢買你的。老頭子用雙手撕扯著包袱,用幾顆孤獨的長牙齧咬著騎虎票子,罵著,土匪啊活土匪,連皇帝爺也不搶人壽器,你們這些強盜……馬隊隊長說,老混蛋!你聽著,抗日救國,人人有責,你這副老毛驢胎子,找幾捆高粱秸串成箔子,卷巴卷巴埋了就不錯了,你哪裡配用這樣的棺材!這棺材要給抗日英雄!老頭兒問,誰是抗日英雄?馬隊隊長說,是當年的餘司令現在的餘會長的原配夫人,啊呀呀,天地不容天地不容!讓一個女人睡我的屋……我不活了……老頭兒弓著腰往棺材上撞去。他的腦袋筆直地撞在棺材頭上,發出空洞的巨響。父親看到老頭兒細長的脖子縮排了腔子裡,那顆撞扁了的腦袋夾在兩座尖削地聳起的肩胛骨裡……父親想起老頭兒圓大的鼻孔裡那兩撮花白的鼻毛和那副生著稀疏花白鬍須的元寶一樣翹起的下巴,心裡突然有一道耀眼閃電照亮了一個黑暗的疑團……父親非常想把這一瞬間的覺悟跟爺爺訴說,但一看到爺爺陰雲密佈的面孔,就把這念頭壓進了心底。
爺爺用一根黑布帶子把受傷的右臂吊起來掛在脖頸上,瘦削的臉上堆滿疲憊不堪的皺紋。眉毛細長的馬隊隊長從馬群那兒走過來,問了爺爺一句話。父親站在夜裡歇宿的小窩棚門口,聽到爺爺說:“五亂子,不用我多說了,你去吧!”
父親看到爺爺對著馬隊隊長五亂子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五亂子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轉身向馬群走去。
從另一個小窩棚裡走出了黑眼,他叉開腿站在五亂子面前,擋住他的去路,忿忿地說:“幹什麼去?”
五亂子冷冷地說:“騎馬踩道放哨。”
黑眼說:“我沒讓你去!”
“你是沒讓我去!”五亂子說。
爺爺走上前來,苦笑一聲,說:“老黑,你成心要跟我過不去?”
黑眼說:“我不管,只不過隨便問問。”
爺爺用那隻好手拍了一下黑眼寬大厚實的肩膀,說:“出她的殯,也不是與你全沒幹系,咱老哥倆的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