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天性的親近之感油然而起——這、不會又是夢吧。他輕輕伸出手,拉住那女子放在榻邊的手,輕輕喊了一聲:“媽媽。”

一聲才罷,甘苦兒只覺十六年來無數的渴思戀慕、委屈困頓一時發作起來,只見他眼中的淚水簌簌而落。他從不慣在別人面前流淚的,就是小晏兒面前,他也一向自矜,可此時此刻,他卻似怎麼也控制不住地只是想哭。那女子伸出一支手輕輕地摩娑著他的脖頸,輕輕道:“哭吧,哭吧。媽媽對不起你,好孩子。”

甘苦兒搖搖頭,淚光隱隱中,他的眼前,那珠子的光芒被淚水隱約成一片朦朧。然後,他才看見了自己媽媽的長相。她是——那麼美、那麼恬靜、那麼溫柔。甘苦兒輕輕道:“媽媽,這不再是夢了嗎?”

遇回甘的眼裡也有一滴淚滴下,她輕輕地說:“不是夢了。苦兒,你找到媽媽了。這絕對不再是夢了。”

兩母子一時似都不知再說些什麼好。他們只靜靜地坐著,也不知坐了多久。未相見時,苦兒心中本覺得一旦見了,他有好多話好多話要跟母親說。可這時,他卻只覺得不必了。那些紛紛繁繁的事說來又有什麼用處呢。只要媽媽在身邊,一切就都重又安穩了,一切都好了。

好久,他力氣恢復,一坐而起。不好意思地用袖角擦了擦眼睛,笑道:“媽媽,你怎麼找到了我的呢?”

遇回甘微微一笑:“因為,釋九么告訴我你要來了呀。這些日子我天天在這山腳一帶搜尋。天可憐見,還是讓我找到了。否則,你要折在了向戈手下的手裡,我真的要……”

她輕輕一嘆,那一嘆的神情還未斂,唇角卻又微微扯動,換成了一笑。甘苦兒只覺眼前一迷——他這時才明白龔長春為什麼說媽媽當年一入江湖,就被人稱為‘姽——嫿——天’了。那兩個字本來極難認,甘苦兒也不知道是哪兩個字,還是小晏兒寫了教他認得。當真、當真、只有那‘姽——嫿’兩字可以略彷彿他孃的容顏。那一笑雖只短短一瞬,甘苦兒卻只覺得滿洞生春。他生性本頑皮,一下跳起,大笑了聲:“呀!媽媽——你真的好漂亮。比海刪刪、綺蘭姐姐還都要漂亮出一百倍!我一定要讓小晏兒看看,我有一個多漂亮的媽媽!”

他的歡喜發自內心,只見他在地上小猴兒似地一蹦一蹦,心裡只覺得開心得都要爆了。他幼失怙恃,小孩兒心性,一旦見到了自己母親,又是這麼絕美的一個女子,忍不住、恨不得馬上把小晏兒找來,在他唯一的朋友面前獻寶。

遇回甘含笑地看著他,甘苦兒毫無遮掩,一跳就在他母親臉上親了一口,口無庶攔道:“怪不得那瞎老頭龔長春一個瞎子都說我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呢!也怪不得什麼‘神劍’向戈都拜倒在我孃的腳下。”

他心中得意已極,沒注意到他娘臉上神情微微一黯。但遇回甘臉上馬上轉顏微笑。她輕輕拉著甘苦兒的手:“小晏兒又是誰?那海刪刪又是哪個,聽她的名字,是個女孩子嗎?”

甘苦兒本來話多而快,聽了前一句就已答道:“小晏兒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他長得也好俊秀的,我和他最好了。”這時聽到了後面一句,臉上微顯扭捏,期期艾艾道:“……海刪刪、她就是一個小丫頭了。我跟她也認識不久,她是北海冰宮的人。”

遇回甘見他神色,也不再問,微微一笑,略過不題。甘苦兒卻已纏在她身側,一雙手沒老實地擺弄著她的衣服邊角兒,賴聲問道:“媽媽,你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肯去看我?為什麼你一生下我就遠走高飛。你是,不喜歡苦兒嗎……”

他口氣裡全是耍賴討嬌的意味,遇回甘心裡溫柔一動,只覺心口扯心扯肺地一痛,甚或都痛得臉色一變,她輕輕道:“媽媽怎麼會不喜歡苦兒呢?媽媽不見你……”

她嘆了口氣:“……是為了,不想害你呀。”

甘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