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後悔沒早點去把住廠門,讓他們鑽了這個空子。不,後悔沒有用,金橋你過來,我把我的棉襖脫給你,我比你抗凍。現在不是搞人道主義援助的時候,我不要你的棉襖,我們可以靠在一起,不停地說話,不停地活動,也許能挺到明天早晨。金橋,我沒看錯你。你是肉聯廠最好的青年,來,你靠著我,把你的手給我,我們剛才不是在勾手指打賭嗎?你說你看好誰?克什麼頓?

我看好克林頓。我看好布什。金橋覺得徐克祥握著他的手,就像父親握著兒子的手,這使他感到一種奇特的溫暖。但是寒冷的氣流已經像巨獸一點點地吞噬他的身體和思想。他把手放在徐克祥的手上,他想更詳細地瞭解已故外交家老焦生前的故事,但他覺得嘴唇被凍住了,思想和語言也被凍住了,他想活動自己的手腳,手與腳卻失去了知覺。他依稀看見棉襖棉褲中手與腿上結滿上冰花,沒想到我也被做成了一塊冷氣肉。他張大嘴想讓徐克祥聽見他的幽默,但是他發現自己的幽默也被寒冷吞噬了,他聽不見他的聲音了。金橋握著徐克祥的手,漸漸沉睡過去,他聽見徐克祥說,別睡,千萬別睡,金橋你快睜開眼睛。但他已經無力睜開眼睛,他願意讓時間在此停留,因為他又登上了那架巨大的飛機,那架橫掠歐亞大陸的飛機,他看見已故外交家老焦和他坐在一起,而他們座位的前排後排坐著神交已久的美、英、德、法、日等國的首腦,讓我們來談談新的世界和平計劃!他看見自己在那次偉大的旅行途中站起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宏亮、自信、幽默,散發著無可比擬的魅力。

冷庫事件後來被證實是一起意外事故。女工們第二天發現那兩個不幸的冰人時他們仍然站在那裡緊緊地握手。正如兩個死者奇異的臨終姿態,事故的前因後果也令人扼腕嗟嘆。肉聯廠的紅色圍牆外是一個鳥語花香的春天,朋友們都說這個春天本來是越來越美好的,不知在哪裡出了差錯,五月的鮮花和陽光突然變成了寒冷和死亡的記憶,他們失去了好朋友金橋,也失去了一種高雅文明的風範,他們將無法借鑑金橋獨特的追求完美的處世哲學,從此也不再有人懷著激|情向他們傳播有關中東戰爭、日美貿易或者總統競選的最新資訊。春天以後我們許多人都成了素食主義者,這種風氣的形成淵源於金橋生前的女友眉君,據說眉君有一天看見餐桌上的炒肉片後放聲慟哭,砸碎了一堆碗碟。眉君的悲傷很快感染了我們,我們都開始戒食豬肉,作為對金橋的一種紀念,當然許多場合許多時刻我們都會想起金橋,譬如那年冬天——冬天距離春天也不過是一箭之遙,那年冬天我們從電視和廣播中知道了美國總統競選的結果,不出金橋所料,克林頓登上了總統的寶座。

另一種婦女生活

作為老字號店鋪的簡家醬園已經不復存在,昔日的後院作坊現在是一個普通的居家院落,長滿了低矮的雜草和沿牆攀援的藤蔓,晾衣繩上掛著一些淺色的女人的衣裳,唯一讓人想起往事的是五六隻赭紅色的古老的醬缸,它們或者摞在一起,或者孤單而殘破地倚在牆角,缸裡盛著陳年的汙水和枯枝敗葉。兩扇被釘死的木門將院子和店堂嚴格地隔離,也將簡氏姐妹清淨枯寂的生活和嘈雜塵世劃了一道界線。店堂裡仍然賣著醬油,是用黃魚車從釀造廠拖來的統貨,按照成色分甲乙兩等價格出售,除此之外還有菜油、食鹽、米醋、白酒和各種醬菜,店堂裡終日洋溢著醬製品的酸甜而醇厚的氣味。3個女店員賣醬油都賣了一段很長的歷史,她們的頭髮、手指和面板上也沾滿了醬油的氣味,她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正午以及午後時分這裡經常是空寂而索然的。3個女店員頭頂上的樓板便吱吱嘎嘎地響起來,那是簡氏姐妹在樓上走動和打掃發出的聲音。它們往往是輕輕的小心翼翼的,即使這樣,女店員也能從中判斷簡氏姐妹離群索居的每一個生活細節。尤其是顧雅仙,她能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