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嗨。”他跟我打招呼,在我對面站著,濃黑的眉毛微微地擰著,還是一副沉穩自適的樣子。

我也想說一聲嗨,卻有種力不從心而致的意興闌珊。我已在心裡向他無數次地告別,被它們折磨得有些疲憊。我沒想到我還能見到他。

就在我被我母親警告的那晚,當我衝進我房間將自己拋在床上,我漸漸安靜下來,在黑暗裡靜聽鐘的嘀鳴,我就知道我的絕望會像我阻止不了時鐘前行一樣。眼淚這時候順著臉頰流下,歌頌我的絕望。從那刻起我就開始主動釀造一顆堅強的告別的心臟了。

“不要破壞不要破壞。”我每天對自己念警告咒語,結果卻把自己唸到他面前。

“去看電影吧!馮小剛的《不見不散》!”小芸又一次發出邀請。

“我們倆?”我又問。

“不是,還有陸平。”

“哈哈我不去做電燈炮!看電影是兩口子的事。”我依然拒絕。

我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拒絕了,每次拒絕後的不捨和痛惜歷久才散,以至讓我覺得我每時每刻都在拒絕。一系列的理由:“我太累了,一動不想動!” “啊我剛爬上床準備睡覺呢!”“我在畫畫,不能斷了靈感!”“我跟同事一起吃飯呢。。。。。。什麼?對,我就是在跟他約會!”。。。。。。

只要是會見到陸平,我都會煞有介事地斷然拒絕。為了掩蓋我的不捨和痛惜,我故意喊的氣勢洶洶,甚至裝出一些自己被打擾到的怒氣。

“不行,這次一定要去!可是賀歲片呢。何況你不覺得很有紀念意義嗎?——我們倆的重逢,我們倆的不見不散。”這次小芸不依不饒。

我接受了這個理由,這個理由足夠莊重。放下電話後我聽見了心裡的竊喜:我原來一直都在等一個冠冕的足夠莊重的理由。

小芸去買爆米花了。勝利影院狹小的大廳里人群擁擠,把我和他推的很近。我儘量往後退。離他遠一些讓我覺得安全。我想起我們初見時在我們之間懸浮的那縷危險,此刻我膽戰心驚,害怕它重燃起來。我也害怕他看清我的臉,它上面太多不盡完美的瑕疵,還有我泰然的麵皮下的手足無措,以及無數告別後的黯然凋零。

“你和小芸準備什麼時候結婚?”我斷然沒想到自己會冒出這一句。

我駭住了,一秒後恨不得咬自己舌頭。他臉上也掠過突然,眉毛尷尬地挑了一下。

“。。。。。。”

他的遲疑讓我冷熱交加。我的心咚咚亂跳,不知道企盼哪個答案。

我緊張得眼神渙散遊離,它飄到擦肩而過的一個行人身上。那個人搶先認出了我。

“宋思雅!你也來看電影?”

原來是任軍,我同事。

“是呵,”我說,“你也是?”

“嗯,我一個人。約了某個人她不願意。。。。。。”他沉下臉,哀怨地盯著我。

我心生不快。他是約過我,我拒絕了,簡單直接地。

“這位是?”他注意到陸平,眼帶狐疑。

“我男朋友。這位是我男朋友。”在我意識到之前我已經將陸平拉到身邊。

我親暱地挽著他的胳膊,儘量裝的又親密又自然。我挽住他不放,臉上洋溢位幸福的笑容。我想我是真的幸福,那數秒種的令人迷醉的假戲真做。

陸平竟沒有甩開我的胳膊。我不太敢看他的臉,但我發現他的胳膊那麼順貼自然地讓我挽著,絲毫不僵硬。

任軍臉上一塊白一塊青。“噢,那看電影愉快啊。”他酸溜溜地扔下一句,掉頭走了。

我迅速鬆開他的胳膊。我往前看了一眼,小芸還沒出現,我吁了口氣。

後來我就看向他,我該跟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