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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已響起田裡眾知青的鬨笑聲。
“宋子軒!有人給你送點心嘍!”
陳秀蘭愛宋子軒成了村頭空中人人都能看見的一朵雲。人們從它下面走過,總要咧開嘴笑一笑說一說,再加點作料炒一炒,渲染成他們每天辛苦勞作後逗樂放鬆的背景。
但宋子軒不理這西洋畫般的濃烈色彩的鋪張,他靜坐他的陋屋,努力想置身回於他國畫院裡安靜雅緻的畫室,思索他手下一副畫的留白。毛筆懸在宣紙上,踟躇不敢落,這樣的年月宣紙有時貴如金,不敢輕易畫壞了浪費。
這裡是該有個留白的,添座山巒反而壞了意境。一隻石青色的孤舟棲在白霧茫茫的江上,望去渺遠飄零,像極他自己,被命運拋擲得又渺小又遠,想回去卻早已無路可循。
那就留個白吧。有時留白是心死。宋子軒後來對他的婚姻這副畫上,對我母親,也出出留白。這是他拿手的。稍有了厭倦就不說話,空出一大片白,讓我母親慌亂不已。
5)我母親17歲時對我父親一見衷情,21歲時終於把她的單戀修成正果。與其是她的孜孜不倦感動了他,不如是他心灰意冷地放棄了他自己。
那個叫雅的女孩最終出了國,她有足夠關係,終於可以逃脫時代對她的魔爪。而我父親沒有,人生對於他依然是暗無天日,遠大前程,宏圖大志,全成了泡影。如今戀人也沒有了。他隨手撿起我母親,就像撿起田裡任何一根麥穗——娶誰不是娶呢。至少我母親是熱的,也許有一天他那頭會被她焐熱了,24歲的父親有時會懷點柔情地想。
結婚第二年他們就有了我。我父親給我取名為思雅。十幾歲時有一天我和母親一起清理舊物從一隻木箱底發現了一摞書信。提頭都是“雅”,我掃了第一封,把剩下的都從母親手裡搶過來,不給她看。
“我早就看過了。”我母親輕聲說,然後像什麼也沒看見一樣繼續收拾。
當天夜裡我在臺燈下將那疊情書一字不差地讀完。真夠火 辣呵。從那個雅出國以後都在不停寫,包括與我母親結婚之後。整整齊齊地按時期順序碼好,折角都沒有一個。傾訴他的不捨他的思念,每當他看我母親不順眼時,他就用這些寄不出去的傾訴,對著他理想的情人,在想象中補償他的勉強和落寞。
“我給我女兒取名為思雅,就是為了思念你。”我看到這一句時一陣噁心。多年後當我熟諳男女之時,我能更清晰勾勒出父親伏在案前寫這句時那被柔情激盪得潮紅的臉,噁心加劇。
我的母親該如何心如刀割?這麼多年我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原來一直是一個活動的傷害。並且這個傷害一天天在長高在壯大,她眼睜睜看著卻不能滅絕。有時候我在紙上一遍遍寫我的名字,一遍遍瞪著它,憎惡它就像憎惡我自己。
“媽!你還給他留著,你就該撕個粉碎!”我質問我母親。我的母親不說話。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四章 生意(4)
6)我母親在首次向我父親示愛後被鐵鍬割傷腿哭不能止,一定是因為她已預感到她的無能為力,預感到他日她再努力她的愛也是不得其所。最痛苦的事莫過於預感到痛苦,卻又不能繞它而過。
我母親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她和我父親的差距,但還是忍不住要向它挑戰。
我父親出生名門,父親是美院的名教授,留過洋,畫花鳥畫,後來成了資產階級腐朽右派,還在上學的我父親於是受了牽連。落入淤泥後不影響我父親依然像高貴的蓮花,遠遠的高高的,照的我母親更抬不起頭。
結婚那天我的外公一直陰著臉,老秀才已開始為他女兒的高攀憂心忡忡。這個他們村最後一代私塾先生,我外公在“批林批孔”中也被衝了門抄了家。同樣拿教鞭,同樣被鬥,同樣低頭認罪,但抬起頭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