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餘罘縣的城門,是她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邁入的。因為這片土地,有她和袁螭共同經歷的點點滴滴……總要面對過去的,令月狠了狠心,牽馬沿縣城主街穿過。

天寒地凍,店鋪生意零落而蕭條。很自然的,她又看到了當初那家賣《大樂賦》的書齋……令月遙遙的看了那書齋許久,看著木門閃動間,內中的掌櫃和小二邊聊天邊忙活著生意。這裡沒有換商戶,也沒有換人,還是那個掌櫃,賣的還是筆墨書硯。她如今也回來了,可是……思緒驀然湧來,她眼眶一紅,幾乎要當街落淚!

這太丟人了,令月趕緊以袖遮臉,做風眼咳嗽裝,狼狽的離開了。

這一夜,她鬼使神差的來到了餘罘海邊。她找到了當年的戰場,找到了左軍都督府大隊人馬曾集結的營帳所在地。一切都荒蕪了。只有那片海,還是原來的樣子。

令月再次與深夜漫步海邊。她想起了他們在海邊第一次交談;想起了柳蓉;想起了紛繁複雜的後事……她現在突然無比的慶幸,袁螭還有血脈在世。她甚至想,什麼時候去看看那個孩子呢?

海風刺骨,全然沒有當初夏末的舒爽,令月在沙灘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黑夜,掩蓋了許多怕人知曉的舉動,她可以肆無忌憚的流淚,可以肆無忌憚的想念。她與幾年前走的是一條路,說的是一樣的話。只是,她的身邊沒有他,她只是孑然一身。

月隱星稀,水面黯如潑墨。傳說中始皇帝欲求長生不老藥,當年求仙的最末端,就是餘罘。面對煙波蒼茫的大海相隔,始皇終感慨而歸……

這世上哪裡有長生不老藥?她苦笑著,抬頭瞥見了一塊巨石——正是那塊他們倆互相開玩笑,避風交談的石頭。

令月慢慢走了過去,輕輕將手掌伏下。

咦?這溫和的觸感讓她一時有些恍然!它竟真的是溫熱無比……真的……竟是真的!她當年心血來潮胡說的話,居然是真的!

令月趕緊將雙手都觸了上去,還有臉,甚至全身……靈石淡淡的散發著溫度,幫她抵抗住外面肆虐的海風。她靠在它身上,感覺到它用了積蓄一日的太陽能量,在靜靜的寬厚的擁抱撫慰著她……這感覺,真像一個沉默的情人,將他的感情和著海浪的譁然,一點一點傳遞到她的全身和心裡。

——“人生,或許不只是約定俗成的……”可惜重複這話的人,已經無法來驗證了。

這一瞬,她的眼淚如潮水般噴薄而出,汩汩流下……“袁螭,你個混蛋!你扔下我一個人!你混蛋!”她趴在巨石身上,終放聲痛哭。

淚,一滴滴落在了石頭上。她哭的累了,讓風吹的頭暈了,竟覺得身下的石頭都開始了震動。

那震動越來越大,竟將她推開了出去!

令月愕然相視,發現石頭轟轟的裂開了!黝黑的碧落中,突然有一點星光向上!她抬頭去瞧,卻見那光亮一直躥入了北斗七星……居中一閃,竟在天璣星旁突然現出了一顆新星!

那星星如曇花一現,一瞬光芒四射之後,又沒了蹤跡!令月心下突然一陷——“內輔一星在北斗第三星,不可得見,見之長生,成神聖也。”天璣星旁!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弼星?!

見之者,延壽六百年。令月站在冬夜的海風中,不住的苦笑。如此的天降祥瑞竟讓她給遇上了……如果可以許願的話,她不求活上六百年,哪怕她只活六年也好,六天也行,只要能讓那個人回來,來見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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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來,令月慢慢的適應了現狀。這半年的遊歷,使得她心態平復了許多。眼看著六月初九之約臨近,她終於下定決心,慢慢踏回了建陽的土地。

六月的建陽,火日臨天,塵浮燥熱。令月一身薄衫,一人一馬,又回到了這個城市。

豔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