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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人聽臘梅花話說得很難聽,臉便沉了下來,莫名其妙,我走碼頭多少年第一次碰到你這種老闆,女藝人冷笑著說,聽不聽隨你便,輪不到你來教我怎麼做人,小田,不唱了,我們走。女藝人拉著他的新搭檔走出幾步,突然又回過頭捏著嗓子說,好一個多情多義的老闆娘,你愛聽張先生乾脆把他包下吧。臘梅花倚門而立,半怒半怨地回味著女藝人最後那句話。包就包,我又不是包不起。過了一會兒茶客們聽見臘梅花這麼回敬了女藝人。臘梅花將一片粉紅的指甲狠狠地扔在地上。說到做到,臘梅花就是這種女人。人們記得臘梅花為此三顧茅廬的經歷。前兩次自然都是高興而去掃興而歸,老茶客們看著臘梅花傷心的樣子都愛憐交加,勸她道,臘梅花你省了這份心吧,人家張先生雖然落魄,面子卻要講的,那小張調以前也唱紅過的,人家怎麼肯到茶館來吃軟飯?臘梅花立刻柳眉斜飛,說,滿嘴噴糞,什麼吃軟飯?我又不要養他的人,我只要養他的嗓子,我就是迷他的嗓子!老茶客們竊笑著,又指了指頭頂上的樓板說,你要養他也說得通,就怕年盛卿不肯養哦。臘梅花這時鄙夷地笑了一聲,她說,我才不管他呢,他反正戴著耳朵套子。
臘梅花說到做到,六月的一天,她終於把張先生請到茶館裡來了。人們看見一輛黃包車停在茶館門口,臘梅花拎著一口皮箱歡歡喜喜地下了車,她衝進茶館對裡面的茶客們高聲嚷道,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我把誰請來了?茶客們果然睜大了眼睛,看著張先生懷抱琴套走進了茶館,張先生朝熟識的人點頭作揖,右手大拇指優雅地翹起來,指了指他的喉嚨,張先生沒說話,但別人都明白他的手勢,那意思非常明顯:我的嗓子破了,我到這裡來是因為我的嗓子破了。張先生客居茶館樓上的日子其實很短暫,他是個很隨和的人,坐在臨河的窗前喝一壺茶,一邊眺望河上風景一邊對談天說地的茶客點頭微笑,茶客們都知道他在養嗓子,不能隨便出聲,也就剋制住和他攀談的慾望。他們當然會觀察年盛卿對客人的反應,可惜年盛卿一如既往地坐在角落裡讀報,灰燈芯絨耳朵套牢牢地包住了他神秘的耳朵,有人對他喊,年盛卿該把那套子摘掉了,小心捂出痱子。對於這種尖利嘈雜的聲音年盛卿極其厭惡,他用譴責的目光詰問那些高聲喧譁的人,吵什麼?吵死人了,我上樓去看。年盛卿這麼抗議著挾上報紙到樓上去了。總是臘梅花獨擋茶館門面,不管年盛卿在樓上還是樓下。臘梅花在老虎灶的小鍋裡熬一種草藥,她用一把鐵勺快樂地敲擊著鍋沿說,這帖藥專治倒嗓,再喝上幾天,張先生就可以吊嗓了,再過幾天,你們大家就豎起狗耳朵,聽張先生的小張調吧。香椿樹街總有些好事之徒,對於眼皮底下所有曖昧的男女關係急於打探,張先生客居茶館的某個深夜,有人竟然像壁虎似地爬到茶館的漏雨管上,聽樓上兩個房間的動靜,結果什麼動靜也沒有,張先生在廂房裡循規蹈矩地睡著,茶館夫婦也同房睡著,偷窺者唯一的收穫是發現茶館夫婦同房不同床,男的女的各睡各的床。
夜裡的茶館無可挑剔,有一天清晨茶館卻有了動靜,夢中的人們猛然聽見茶館方向傳來一聲悽美高亢的評彈唱腔:
一把火燒了馬料場林教頭是怒恨滿腔
人們說是張先生在吊嗓了,張先生的嗓子快好了,當時誰也沒想到茶館之災竟是由張先生的吊嗓引起的。他太吵了,我要讀報,我受不了這麼刺耳的聲音。讓他別唱了,讓他停住。年盛卿說。
你不是戴著耳朵套子嗎?臘梅花說。
耳朵套子也堵不住了,他的聲音太吵,直往我腦子裡鑽,快去,快讓他停住。年盛卿說。
不停,我要讓他唱,要不然我就悶死了,我跟著你已經悶得半死不活了,讓他唱,你不覺得那小張調很好聽嗎?臘梅花說。吵死我了,我讓他住在這兒,可我不准他這麼吵我,我的頭快炸開